等了好一會，斐妮才收拾好情緒，重新開口道：“這件事我也是在繼承了王位之後才聽族中年老的前輩說的。很多年前，一向只結單心果的精靈樹突生異象，在三月初九那一天綻放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族中的前輩都說，那是神跡，是精靈樹自誕生以來第三次自主選擇繼承者的證明。”
“在那天之後，精靈樹便結出了一對連心果。族人大為驚愕，極盡所能的培育這一對果子，終於，在培養了足足三百余年後，果子有了成熟的跡象。”
斐妮慢慢低下頭，聲音和面容都掩在陰影中，聽上去和她往日相差極大，“但是，就在那個時候，上一任的精靈女王意外發現，這一對連心果，所擁有的竟然是雙屬性。”
“精靈的雙屬性你應該明白吧，就像我是光明系，而綠腰是黑暗系。但那個時候，上一任的王所察覺到的，並非是我和綠腰的屬性。”斐妮一邊說，一邊溫柔的伸手拂去艾麗莎頰邊的碎發，只要有她在，那些囂張的毒籐總如見了貓的老鼠，無論如何也不敢出來。
“那個時候，上一任的王發現，那一對連心果，一個擁有極其罕見的光明屬性，而且純粹度極高，長勢頗好；另外一個卻不知是不是養分不夠，形成了很普通的花種屬性，而且……是壽命最為倉促的夕顏種。”
鳳無霜微微瞇眼。
在來時的路上，斐妮曾和她說過一個精靈族不為外人知的秘密。是攸關每一任精靈女王的繼任。
其實在這之前鳳無霜也曾好奇怪過——斐妮的能力在精靈族中並不算最強，為什麼繼承王位的人會是她而不是別人？
只是在以前，因為這種事是別人種族裡的私事，她並沒有開口詢問的理由，所以也便一直沒有問出來。卻不想在來的路上，斐妮主動告訴了她，她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對於長壽的精靈來說，是以兩千年為一個輪回，也就是人常說的XX代。
每一個普通精靈都擁有各自的屬性，好比說玫瑰的屬性是玫瑰種，所以她的眼睛頭發甚至長相氣質，都偏向玫瑰這種花。而艾麗莎則是夕顏種，夕顏的花色多為淺紫色，所以她的眼睛和頭發都是紫羅蘭的顏色。
而夕顏，是繼曇花之後的短命花種，夕開朝謝，絕不長留。
而每過兩千年，精靈樹便會孕育出一個很特別的精靈果。從這個精靈果中誕生出來的精靈，會天生便擁有光明屬性。也就是說，只有擁有光明屬性的特殊精靈，不管“他”是男是女是弱是強，“他”都必定是下一任的王位繼承人。
而退位後的上一任王者，則會退居幕後，安享晚年，從此再不能插手政事。這也是為了避免兩代王者相起搏斗而定下的。
而對於這個規矩形成的由來，斐妮的解釋是：精靈族是只能生存陽光下的生物，所以能統率這種生物的王，必定也得是至高無上的光明者。
而偏偏，在斐妮這一任的時候，擁有光明屬性的精靈果是一對連心果。這便給精靈族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鳳無霜大概能猜到了。
斐妮接著道：“因為情況的特殊，族人困擾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等兩顆果子成熟之後再做決定。但是，在第三百三十九年的最後一個晚上，上一任的王，在孕育了我的那顆果子裡，發現了遠遠強過光明屬性的黑暗屬性。”
她闔了闔眼睛，面容上顯出一抹難以忽略的疲憊。“那是慢我一步覺醒的、綠腰的屬性力量。”
“精靈族從未出現過黑暗精靈——或許曾經有，那也是在被發現的第一時間於以了不留情面的誅殺。精靈族，是絕對無法容忍黑暗屬性的精靈降生的。但是偏偏這一次，光明和黑暗兩種截然不同的屬性，竟同時出現在我的體內。”
鳳無霜冷不丁的開口道：“如果要誅殺黑暗屬性，那麼精靈族就必得失去下一任的王。可尷尬的是，精靈族恰恰屬於不能沒有王者統率的種族。所以呢？他們為了保全身為准王位繼承人的你，對艾麗莎做了什麼？”
斐妮苦笑一聲。“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鳳無霜無所謂的聳聳肩，“我是大概猜到了。這種事在人類中不少見，不是嗎？”
比如說一對雙胞胎，若有一個身體太差，父母在無法保全兩個的情況下，大都會選擇保全稍微健康的那一個，以增加活命的機會。
“是啊，”斐妮疲倦的閉上眼睛，“所以，誰都沒有錯。我甚至都不知該去怪誰。”
“上一任的王沒有錯、族人沒有錯、什麼都沒做的我更是無辜。但是，最無辜的，還是之遙。因為她是妹妹、因為她的屬性不出挑、因為她的壽命注定短暫、因為她有我這麼個姐姐、因為精靈樹的養分不夠充裕……所以，她被放棄了。”
“為了驅除精靈果中太過強大的黑暗屬性，上一任的王花了很多精力，將最為邪佞的力量順著我和之遙接連的蒂，導入她體內，保全了我。”
“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平安降生，並且在第一時間獲得了精靈杖的認可。與此同時，上一任的女王辭世，享年兩千歲整。”
雖然已經猜到了結局，但鳳無霜還是忍不住問一句，“那艾麗莎呢？”
“艾麗莎……”斐妮突兀的笑了起來，抬起頭，看著鳳無霜，“你知道這個名字在精靈語中是什麼意思嗎？”
鳳無霜搖頭。
“獻祭者。”斐妮重復道，“艾麗莎，在古老的精靈語中，代表的是獻祭者的意思。”
“獻給身為女王的姐姐的活祭嗎？”鳳無霜扯了扯嘴角，“真是一個不入流的黑色幽默。”
斐妮雖然不知道“黑色幽默”是什麼意思，但也能大概猜到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她沉默了一會，才接著道：“光明和黑暗這兩種屬性天生便是死敵，也是這世上唯一能壓制對方的力量。所以原本在我體內還能勉強制約的黑暗屬性進入到之遙的精靈果中，導致她在瞬間便停止了生長，本該和我在同時出生的她，足足等了九百年，才終於姍姍出世。”
“所有族人都知道她體內有很強的黑暗力量，但是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也一點都不知道，她是我的親妹妹。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族人都防備著她，雖然她沒有顯露出一丁點的黑暗力量。”
“之遙是個好孩子，聰明，乖巧，非常討人喜歡。精靈族虧欠她太多，她曾很不喜歡‘艾麗莎’這個據說是前任女王親口賜予的名字。她找到我，對我說，她喜歡‘之遙’，要給自己改名為之遙。但是，我沒有答應。”
“為什麼？很簡單，因為她從未出生開始，便已經注定是一個祭品了。”
“你或許不會相信，在幼年時，她曾是整個精靈族中最漂亮最聰明的孩子，遠強過我。大概，連老天都覺得虧待了她，所以將一切，都以這種方式補償給了她。”
“因為上一任的王將最為邪佞的黑暗力量全部導入了艾麗莎的體內，所以在最初的九百多年裡，我一直都很正常，直到之遙出生的九年後，我體內殘余的黑暗屬性突然和艾麗莎體內的黑暗屬性起了共鳴，同時覺醒過來。”
“最後，便如你所見，我體內殘余的黑暗屬性因為缺少了最主要的成分，所以沒能徹底壓制住我，而是在我體內形成了綠腰這個新的自我，與我自己分庭抗禮。而之遙，則變成了如今的艾麗莎，一到夜晚，就會變成如今這般可怖的摸樣。容貌也被徹底毀了，她原本極好的性子，也變得越來越喜怒不定。”
“最後的最後，因為擔心她暴動傷人，族人將她關進了最深的地底，一直到我離開精靈地時，都沒能再見她一面。再後來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斐妮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帶著胸中苦悶一一吐盡的些許暢快，淡淡的道：“現在想來，我那個時候會義無反顧的離開精靈地，或許也有無顏站在這片關押了之遙的土地上的緣故。只是沒想到一別百余年，她竟會再度出現於我面前……”
鳳無霜發現，在說到“艾麗莎”這個名字時，斐妮的口吻是冷漠的，防備的，不帶一點私人情感、完全公事公辦的生硬語氣。
但是在說到“之遙”的時候，她的口氣卻會有一個非常明顯的變化，變得溫柔、憐憫、疼惜，甚至帶了淡淡的哀傷。那樣和婉，那樣光彩奪目。
也只有在那短暫的一刻時間裡，她不再是需要承當整個種族責任的精靈女王，也不再是那個溫婉淡定、有條有理的女子。她只是一個最為普通的女人，做著最溫柔美麗的姐姐。
誰能想到，初次見面時，那個安然坐在黑暗中的絕色精靈，竟會如此沉重晦澀的過去。
原來，每一種美麗背後，都自有它的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