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怪紅衣四羅剎流連於山景絕佳,不肯上岸著衣,而鐵香君只因心事重重,未盡全職,數人於淙淙水流聲中竟未發現有人來此。直至紅衣四羅剎其中一人浴畢正欲穿衣,這才發覺兩丈之外也同樣赤身露體的東方雲星,四人的驚叫之聲才將鐵香君由沉思中驚醒過來。
她飛身取走東方雲星的衣物,原以為對方是位採花大盜,想藉機任紅衣四羅剎羞辱他一番然後殺掉。但卻萬沒料到對方竟是一位頗知禮儀的俊美少年。以其佩戴的衣飾和隨身的兩柄稀世利刃來看,這俊美少年絕非等閒人物,而且武功必非泛泛。
紅衣四羅剎與鐵香君一樣,終日苦守九宮山中,耳濡目染均是些橫眉立目的粗豪大或陰險小人,哪裡見識過東方雲星這等儒雅灑脫而又英俊傲岸的俊美少年。心中奇異之下竟將方纔的羞惱忘得一乾二淨。故此,儘管她們肩負著文武雙判特別交待的保護鐵香君安慰的重任,但在鐵香君的制止下,她們也個個因出於愛慕之隱,齊齊住手,暗中觀望。
東方雲星的突然出現,讓鐵香君幾乎回不過神來,她媧居九宮山,見過的儘是些新昌帶很、打家劫舍的黑道人物,即使去了幾次南海,所見也不過儘是些橫眉立目的粗豪大漢。再加上途徑中原大都是晝伏夜行,見到的中原人物並不多。因此在她所見過的年輕男子當中,哪裡見識過像東方雲星這樣齒白唇紅、面貌俊美、舉止優雅而且身懷絕世武功的少年英雄。這從天而降的同齡異性,好似老天著意為她安排來似的。要不然為什麼東方雲星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就在她極度煩惱困頓之際卻飄然而至呢?
其實,之所以她對對所有見識過的年輕高手不屑一顧,這也是冷雪美人鐵香君為人偏執孤傲所致。試想就以鐵香君在陰風教的地位和本人那清麗出塵的潛質,他又能把那個普通的年輕男子放在眼裡。但久久期待之下,她最終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煎熬的近乎麻木甚至絕望,同時經常獨自哀歎,天下之大,芸芸眾生,竟然找不到一個自己中意之人,這難道是上蒼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蓄意懲罰自己不成?這鐵香君也太過於孤芳自賞,陰風教人才濟濟,其中不乏身手出眾、才貌雙全者。但在她眼裡與東方雲星一較,那些人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男人。
其實,就在東方雲星穿好衣衫立於她面前時,四目相對之下,東方雲星的那具備極高天分的形象與氣質就已經完全虜獲了少女那可孤獨空虛的芳心。以至於令這位在陰風教內心腸最冷酷、手段最毒辣的女魔王對他一見傾心。因此,儘管東方雲星誤闖陰風教重地,而且還「偷窺」了紅衣四羅剎的女兒之身這兩宗「重罪」也被鐵香君一概「赦免」不提。剛才她與東方雲星動手的目的,也無非是想試試東方雲星的神獸而已,其實她的一絲芳心早已就繫在東方雲星一人身上。鐵香君平時在陰風教內足能夠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即使去了東海,也處處享受著公主般的待遇。在她看來,有父親這位跺跺腳就能使地動山搖的陰風教主做靠山,世上簡直就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於是,她才半含邀請半要挾地要東方雲星和她一起同赴陰風教駐地,個中用意不言自明。
世上不存在不被情愫所牽心的正常人,鐵香君雖然心冷手狠,被人譽為「冷雪美人」但她畢竟也是一位情竇初開的懷春少女。一旦敞開被人為禁錮已久的乾涸情懷,油然而生的愛意就似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她明明已經知道了東方雲星的身份,而且也非常清楚,東方雲星的存在將會對他們這個家庭乃至於整個龐雜博大的陰風教造成毀滅性的後果的情況下,除了感到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用語言描述的絕望以外,居然連一絲半毫的殺氣甚至敵意都沒有。情之所牽,足可令飛蛾投火、頑石生輝,於此可見一斑矣。
一番天地為之動容的低泣之後,鐵香君漸漸平靜了下來。此時的她,反倒輕鬆了許多,就在剛才的那場淒切之中,她已將壓抑心中很久的一切不快與悲滄一股腦兒當著自己一見鍾情的偶像加死敵宣洩一空。發洩之後,她居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暢快與輕鬆,剎那間心中空空如也,彷彿眼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她知道,現在身陷險境的已經不再是東方雲星而是自己。父親及其手下教徒千方百計想要除掉這條會給陰風教留下覆滅禍患的東方雲星,但至今也沒有做到,反倒是自己陰差陽錯地主動送到人家東方雲星手上,就照剛才人家顯露的那副身手,即使自己手上再加上兩柄稀世寶劍也是白搭,這也許是上蒼對父親作惡多端的報應吧?她似乎已經知道,東方雲星下一步將要幹什麼,雙方既然已成死敵,東方雲星又身臨險境,而自己的父親至今還在四下拍撥人馬除掉對方,對這一切,東方雲星應該早就瞭然於胸,集諸方面的原因,東方雲星幾乎沒有理由不殺了自己。既然自己撞到東方雲星手裡,而對方也是唯一一位令自己為之傾心的英俊少年,如果死在他的劍下,鐵香君覺得死而無憾。鑒於此,鐵香君並未躲避,而是悄然而立,閉目等死。
然而,一陣令人難捱的沉默之後,鐵香君覺得眼前並無一絲動靜,於是睜開雙眼一看,東方雲星居然仍舊白衣飄飄地立於自己面前,只是面帶奇異之色,看上去他根本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你……你為什麼不殺了我?」鐵香君終於鼓起了勇氣。
「殺了你,我為什麼要殺了你?」東方雲星一時感到好生奇怪。
「我是陰風教主的女兒,我的父親到現在還在派人追殺你。你知道嗎?」
「這個在下早就知道,也已經領教過這些人的手段。」
「你是個懦夫,膽小鬼。」鐵香君的這句話好像是喊出來的。
東方銀座痛苦地搖了搖頭,這才吁了一口氣說道:「你是無辜的,東方雲星真正要殺的是你的父親陰風教主而不是你。」
「那,你想把我怎麼樣?」鐵香君淒然閉上雙眼,東方雲星如論如何也不會就這麼放過自己。
「我不想把你怎麼樣,只希望你把劍還給我,讓我出山趕路。」東方雲星淡定地說。
「你不殺我,但你保證我日後不會殺了你嗎?」
「也許你會。不過,我更相信,像你這樣純潔善良的姑娘,是不可能是非不分,濫殺無辜的。」
「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是誰。」
「你也知道了,我是無辜的。你的父親陰風教主為了獨霸中原武林,不但殺了我的父親,而且還擄走了我的母親,這些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吧?」
「啊!」聞聽此言,鐵香君的身軀不由猛地一震。她直愣愣地望著東方雲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東方雲星的話直如晴天霹靂在她的耳畔炸響。父親竟然殺了東方雲星的父親,還路走了她的母親,這些事情鐵香君還是第一次聽到。那如此說來,東方雲星的母親就應該還在九宮山,她是誰,難道會是她?鐵香君的腦海中突然」轟」地一聲,眼前一黑,幾乎栽倒。她實在不敢想像,也不敢去猜,因為日後一旦父親發現自己知道了這個被他隱瞞了這麼長時間的秘密的話,及時東方雲星不殺自己,陰風教主也會殺了自己,甚至就連自己的母親,也難逃其手。
望著東方雲星,鐵香君的內心在激烈地翻騰著,驚異、痛苦、悔恨、絕望相互交織,肆意吞噬者她的那本來就已經淒苦萬分的心靈。父親被殺,母親被擄,東方雲星顯然已成為一個孤兒。而自己雖然父母均在,可與東方雲星又有何差別?然而,人家東方雲星乃是前任中原武林盟主之後,名播天下的海內四尊高徒,現如今已經是一位名震中原武林的玉面神龍。而自己卻是臭名昭著的陰風教教主的女兒,相較之下,鐵香君不覺自慚形穢。他不又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偏偏要生在這樣一個家門,這一切令人不齒的彌天大禍為何要降臨在自己的頭上。老天為什麼就這樣的不公平,為什麼自己一見鍾情的人偏偏就是父親不共戴天的仇人?就這樣,鐵香君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微微紅腫的眼眶中痛苦的淚光又在開始閃爍。
正在鐵香君在不可名狀的痛苦漩渦中掙扎之際,耳邊聽得東方雲星低沉地說道:「鐵女俠,時候已經不早,在下急於趕路,所以請你把劍還給我,讓在下離開此地。時才發生的尷尬,卻是錯在在下冒失,還望女俠包容。此外,在下還有一言望女俠三思,中原武林大會即將召開,而你的父親還在招兵買馬意欲與中原武林一決高低,看來一場生死決戰已經在所難免。望你分清是非黑白,善自珍重,好自為之。此地不可久留,希望你體諒在下的難處,東方雲星不勝感激之至。」東方雲星說完,沖對方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深施一禮。此時,他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因為他反倒為眼前的鐵香君擔憂起來。中原武林與陰風教已經勢成水火,江湖浩劫一觸即發,到時陰風教必定難免重蹈當年黑龍幫覆轍,鐵香君一介女流,何去何從?
「我們還能再見面嗎?」兩顆閃亮的淚珠,再次從鐵香君那張驚艷的粉腮上滾落下來。
「也許能。我還是真心地希望你到時不要與中原武林作對,那樣的話,我想中原武林定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評判。但你要記住,能夠拯救你的人只能是你自己,不要對你的父親和陰風教抱有任何幻想。」東方雲星的話口氣十分強硬,容不得半分爭辯。
鐵香君默默地將兩柄寶劍一併遞給東方雲星,滾落的淚珠頻頻滴在劍鞘之上。她復抬頭看著東方雲星,艱難地說道:「東方少俠,如果能再次見到少俠,那就是香君的造化。不過,有幾句話我很想對你說,不知少俠是否想聽?」
「噢。鐵女俠何妨說來,早下洗耳恭聽。」東方雲星利索地將寶劍懸掛在肋下。
「鐵香君自懂事到現在為止,從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男人。可我要說的是,其實剛才一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了你,你就像我以前曾經認識過喜歡過的一個人一樣,讓我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你。我的話你可能聽著覺得荒唐,但這卻是真的,我不敢欺騙你。我……。我喜歡你,但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你的心。我恨我的父親,恨我生在這樣一個環境,我並不奢望能夠得到你什麼,如果有朝一日鐵香君遭了報應,死於中原武林之手,我只希望你能夠寬恕我的罪過。」說到這裡,鐵香君已經泣不成聲。
東方雲星沒有回答,他只是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吃力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對方的的確是發自內心,容不得自己拒絕。
「你一定要殺了我的父親?」鐵香君幽幽問道。
「對,殺父擄目之仇不共戴天,我絕對不會放過他。不報此仇,東方雲星又何顏立於世上。就算我不殺他,中原武林正義之士也會殺了他,因為他欠下中原江湖的血債實在是太多了。天下武林之士人人都可得而誅之。」說到這裡,東方雲星的俊臉上居然立即泛起一層嚇人的殺氣。
「答應我,不要去殺他,他的武功太高了。我怕……」一想起陰風教主那身令人恐怖的高絕武功,鐵香君不由週身湧出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實在害怕那種場面,他擔心東方雲星不但殺不了陰風教主,還很有可能遭到他的暗算。
「謝謝你的擔心,東方雲星心領了。也許,我殺不了他,但是我絕不會放過他,住一晚了也不會放過他。鐵女俠,真的希望你自我珍重,東方雲星不會忘記你的放生大德,我們後會有期!」
話剛說完,東方雲星伸手打了一聲忽哨,白馬已經掙開韁繩馳至面前。他從鐵香君微一拱手,然後飛身上馬,疾馳而去。他不想再耽擱下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因為,對方畢竟是殺父仇人的女兒。
白馬馳出老遠,東方雲星回頭望去,只見鐵香君還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自己。她獨一人孤身俏立,顯得是那樣的孤單渺小。就像是空曠荒原上的一株孤零零的小樹,隨時都會遭到暴風雨的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