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太陽落山時分，東方雲星已經馳出三百里開外，眼前已是一望無遺的川原。按照行程估計，不要三日自己就可回到黃鶴樓。於是他放慢馬速，任白馬自行遊走，權當歇息。
極目遠處美景，東方雲星不由心潮狂湧。與冷雪美人鐵香君在九宮山的奇遇，令他那本來就極不平靜的心更加激盪不已。鐵香君的確是一位世間少有的心地非常善良的奇女子，她本質純潔無暇，除了偶爾浮在臉上的逼人殺氣之外，根本讓人想像不到，她居然會是惡貫滿盈的黑道梟雄，陰風教主的女兒。
她明明已經知道自己就是她父親的死敵，但僅僅是由於對自己油然生情，她就毅然決然地放自己離開了九宮山，這需要多大的勇氣，腰肢九宮山內外高手遍佈，暗探無數，鐵香君難道就不怕有人想他的父親告密？還有，她還因為知道自己的父親武功太高而不讓自己前往報仇，很顯然，她是怕自己不但報不了仇反而會被他的父親所害。這到底是為什麼？苦思冥想，東方雲星到底也還是沒有理出一絲頭緒，不過東方雲星此時就已經暗暗發誓，待到中原武林的話之之時，只要自己力所能及，自己定會千方百計找到她，並盡全力使她不受到任何傷害。因為她的無辜的，是世上最最不幸的人，自己再也不能讓她再受到打擊和傷害，包括世人的痛恨和鄙視。
懵懵懂懂之間，白馬已來到一片小樹林邊，樹林的一側是一片湖。前方是一片方圓大約五丈的開闊地，白馬許是口渴難耐，見到小湖，邊奮起四蹄向那片開闊地馳去。
剛剛馳出不足十丈之地，猛然間一道極為霸道的勁風由路邊林中迎面撲出，白馬受阻，竟然人立而起，被這股大力迫退數步，這才驚嘶一聲落下四蹄。
就在這一瞬間，白馬背上的東方雲星已似一隻撲食的雄鷹沖天而起，向勁力發出的方向射出。
然而，勢盡身落之後，四周並無一絲聲響，更無半個人影。正疑惑間，突由左前方傳來一聲輕蔑的冷笑，笑聲充滿了嘲諷與不屑，而且聲音就在距他不到三丈之地。
東方雲星不急多想，一記平飄又飛出三丈，但此地除了幾株稀疏的小樹與半人高的蒿草之外再無人跡，而笑聲卻又由前方三丈之地傳來。
一驚之下，東方雲星心知自己又遇上了高人。自己的身法不謂不快，但連對方一絲人影都沒有發現，可見對方的輕功已高到何等地步？頓時，東方雲星不由感到自己受到了此人的戲弄。他強壓心中的怒氣，沉聲說道：「閣下什麼人，因何這般戲弄在下？」
「東方雲星，人人都說你武功超凡，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有本領你就過來會會本人，如自襯沒有這個本領，那就不如趁早拜我為師，或許我會放你一馬。」這人口氣實在是太大了，遍目中原武林，有幾個人敢讓玉面神龍拜他為師？
東方雲星怒不可遏，白衣一旋，人已化作一團白色幻影，飛速地在方圓五丈之地旋轉了一圈。勁風到處，偌大一片樹林警備他的掌風夷為一片光潔的平地，而他本人也輕飄飄地落在一位身材極高的黃衣人面前不足兩丈之地。
這一招極是厲害，來人顯然沒有料到對方身手竟然瞬間變得如此之高，以至於自己就連卸去對方力道再行抽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對方截住去路。
此時，東方雲星與這黃衣人不足兩丈。只見來人瘦高身材，年約三十上下，相貌偉岸但又面帶陰沉之色，使人看了極不舒服。一件極其華麗的杏黃色英雄氅襯托出此人不同凡響的身份。肋下懸著一柄長劍。不知為什麼，面對此人，東方雲星竟然不由感到遍體生寒。是其週身所佈的肅殺之氣所致，還是他已看到對方身手非同一般？他不知道，他只是感到，此人的身手絕不在自己之下，至少不會低於自己。
「閣下什麼人，在下何時得罪了閣下？」東方雲星平靜地問。
「你我素不相識，談不上『得罪』二字。本人只是想驗證一件事。」黃衣人面無表情，說話不緊不慢，似是並不為剛才東方雲星顯露的武功而動容。
「不知閣下想驗證什麼事？」東方雲星不由感到有些疑惑。
「我想證實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東方雲星。」
「現在閣下滿足了？」
「當然沒有。」
「為什麼？」
「本人剛入中原，滿腦子都是關於閣下的傳聞，所以，我想見識見識。」
「看來閣下是想考校在下的藝業？」
「說不上考校，領教還差不多。」
「噢。這就是閣下攔住我的目的？」東方雲星不由提高了警覺。
「可以這麼說。」
「閣下不是中原人？」
「我從東海來，就是為了特意拜訪閣下。」
「多蒙看重，但值得嗎？」
黃衣人聳了聳肩，並未回答。
「不知閣下像與我較量什麼？」
「武人所學的一切。」
「好吧，閣下是中原武林的客人，就由閣下出題。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黃衣人一愣。
「從速為妙，在下還要趕路，恕不就陪。」
「久聞賀蘭山白羽秀士逍遙劍法名揚天下，在下就領教東方少俠幾招劍法如何？」
「悉聽尊便，我們十招為限，怎麼樣？」
「好。十招就十招，但願你能夠使出真實的本領，也好讓在下領教一番賀蘭山鎮山絕學。」
黃衣人說著，右手一抬，一柄窄長的利劍已經亮在手中。東方雲星定睛一看，不由微微一怔。因為這柄劍非常奇特，劍身又窄又長，比比普通劍起碼要長四五寸，更為引人注目的是，這柄劍的護手處長有數根銀虹狀的倒刺。「飛虹銀劍」。東方雲星頗覺奇異地暗暗叫道，顯然他知道關於這柄劍的來歷。
「不愧為名師門下，果然閱歷不凡，佩服佩服。請東方少俠亮劍。黃衣人淡淡地說。
東方雲星微微一笑，右手伸到背後，從行囊中抽出自己隨身的青虹劍。劍身一斜，橫在當胸。
黃衣人雙眉微揚，似是奇異地說：「看來，在兵器上我們誰也不佔便宜。你的青虹劍足以抵得上我的飛虹銀劍。」
「在下習藝不精，還請閣下留情。」
「不必過謙。海內四尊門下高徒，豈能不身負絕世武功，不過你可小心了。」
「唰」。黃衣人右手微招，長劍斜掠而起，當空一劃，立時化作漫天雪亮的光芒，在空中狂舞。
東方雲星心中一驚，暗暗歎道：「好厲害的劍法，看來自己今日必須小心。」
剎那間，漫天光芒齊齊向劍刃中心匯聚，最後化作一道銀虹般的弧形閃電，向東方雲星當頭落下。其勢之快，令人目眩。
「劍光甫起，東方雲星同時做出了幾個動作，沉肩、振腕、抬臂、揮劍，一道寒光斜升而上，與對方落下的銀紅閃電交織在一起。
「當、當、當。」二人的身法快得讓人看不清楚，只有橫溢的劍氣和飛瀉的劍花四下迸射。轉眼間二人已經過了三招。
「飛虹三劍」。三招接過，東方雲星這才趁隙讚歎一聲。同時也不由為剛才交手的激烈暗吸一口涼氣。對方劍術精絕，當時自己自出中原以來遇到的第一位令自己佩服的劍客。有這三劍，便足以證明，對方的劍術絕不在自己之下，而且經驗老道，招數純熟還要高過自己許多。東方雲星再不敢大意，靜靜地等待著對方再次出招。
「嗚……嗚……嗚」。對方的長劍又出手了。驚人的是，這次出手不似剛才，長劍竟發出風雷般的鳴叫，就像一件掛著重物的重兵器挾著嗚嗚風聲飛騰而起，轉眼間便已捲到東方雲星面前，就似千萬支劍刃當空劃下，令人虛實難辯，防不勝防。
東方雲星不敢怠慢，她知道這次出手對方動用了內家手法，其目的就是震飛自己的手中寶劍，逼自己認輸。於是急提真氣，運起六成內力於右臂，急速劃出三劍。這三劍由三個不同方向劃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三角形，然後順手一抹，三角形立即變成一道閃亮的劍幕，迎著對方的萬千劍芒衝去。
「砰、砰、砰」。又是三聲雙劍互擊的聲響。奇的是這一次雙劍相擊，並未發出切金斷玉之聲，而是三聲鈍器互擊的沉悶的聲響，可想雙方都將內力運於劍上。
「呼」。三招剛完，二人身形急閃，交錯換了一個方位，相距於八尺開外。
身形立穩之後，東方雲星這才感到右腕虎口微微發麻。心中暗，這人好生厲害的內力。
黃衣人臉上也閃過一絲驚奇之色，好似位這三招沒能震飛東方雲星的手中寶劍而感到遺憾。微微一頓之後，他再次低聲喝道：「再接這三劍試試。」
話音剛落，只見他黃衣猝抖，右臂猛楊，人已飛起八尺，飛速繞著東方雲星頭頂方圓一丈之地旋轉。一柄長劍在她的前方吐出數十道銀芒。銀芒隨著他的身軀旋轉的範圍縮小而收斂，最後形成一個上小下大的漩渦，漩渦中出現了無數道冷森森的劍氣，由幾十個不同的角度疾射而下，裹向東方雲星頭頂五尺之地。
東方雲星知道厲害，右手五指一緊，青虹寶劍寒光暴漲三尺，隨即沉腕激揚。一口氣使出了三招，這三招分別是九華派的「如玉似雲」、華山派的「橫斷秋波」和崑崙派的「韋護降魔」。這三劍一氣呵成，自下而上，待使到第三招時，他已經與對方的身軀升起三丈多高。
「叮叮叮叮叮叮……」
隨著無數聲清脆的長劍相擊之聲，一白一黃兩條身影，再次由空中緩緩落下。落地之後，二人再次倏地分開，相聚七尺，凌然對峙。
東方雲星愕然了，對方的身手居然如此之高，一招三合一的「古松倒掛」，竟然逼得自己連續使出三招，藉著傲視武林的輕功還險些沒能破解，這實在是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
黃衣人不由微微點頭，右腕復振，最後的一招也告出手，只是這一次出手與前九招不同，動作極緩，右臂平移，長劍在微微抖動之中發出隱隱風雷之聲，呈半弧狀向放大一些前胸劃來。
「山雨欲來」。
東方雲星心中迅疾閃過一個念頭。他知道這招「山雨欲來」是東海劍派的飛虹劍法當中最具威力的殺招之一。最難應付的是，這一招看上去平平淡淡，毫無奇特之處，實際上暗含無限變化，以靜制動，極難破解。而且這一招純以內力催動，內力有限者萬難走出這一招，不是長劍被震飛，就是被震成內傷。為此，林天慶層特別對弟子提過這幾招的破解之法。
劍光臨身，銳氣撲面。東方雲星突然感到面上灼熱非常，一道強勁的氣浪直逼前胸而來。當下真元聚會，罡氣外吐，劍身傾斜，緩緩劃出，迎向黃衣人的劍鋒。
「嗡——」二劍相交，竟發出一聲震人耳鼓的轟鳴。東方雲星感到右臂一震，正待撤劍換招，哪料手中寶劍就似長在對方劍身之上一樣，紋絲不動。而且他還感到，一道迅猛的熱浪正順著劍身向他的右臂湧來。
東方雲星明白，對方這是要在這一招上與自己比試內力。因為剛才的三招沒能震飛自己的手中的寶劍，他並不甘心。念頭一閃，一道強勁的內力也已順著劍身源源逼出，半路上截住對方的勁力。兩股內力相撞，東方雲星陡覺右臂曲池穴猛地一麻，心驚之下真氣疾長，內力大增，這才強行抵住對方的內勁。有此一險，他已知道對方的內力絕不亞於自己，所以當下心神淡定，氣運週身，八卦神功源源湧出。不一時便已運到五成。他並不保留，也不敢保留，因為他此時已經明白，眼下自己一絲一毫的大意，都會導致自己災難性的後果。
雙方的內力在不斷地增強，四周的空氣也為之膨脹。東方雲星的內力已運至八成，但黃衣人的內力仍在不斷提升。
勁力在不斷升級，東方雲星的腦海裡也在飛速尋思。自出江湖以來，自己經歷的惡戰已不下數十場，而且江湖知名的人物也遇到過不少，但對付這些人，自己很少被迫將內力運至八成以上。前不久自己在金菊山臥龍洞近兩個月的修煉，在師尊的協助下，自身內力豈僅提升一成？但就是這樣，自己的八成內力仍舊沒能制住對方，而對方的反擊之力仍在逐漸增強，這有何能不令東方雲星心驚。到了現在，東方雲星這才深切地體會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所言非虛了。
猛然間，東方雲星感到右腕一震，狀如火烙，他感到一股灼人心脾的熱流就如大海湧浪一般滾滾而至。他馬上趕到心頭發熱，血氣瞬間凝滯，就連執劍的右手也在微微發抖。自己的八卦神功已經提至九成，竟然還無法抵抗對方的攻擊，一陣莫名的恐懼之後湧上他的心頭，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於是強忍一時之苦，身形一振，天元神功就如狂風巨浪一般洶湧而生，片刻之後，他這才感到遍體舒暢，週身那種灼熱之感也明顯低減弱了許多，饒是如此，他也以汗流滿面，幾透衣衫。
黃衣人臉上也現出了驚異之色，他似是想不到對方如此年輕，竟會身負這等驚人的內力。他的臉上也佈滿了細密的汗珠，騰騰熱氣由頭頂上冒出，但熱氣方出，邊立刻被四周那灼熱如火的空氣炙干，由此可見二人相較的程度何等激烈。
僅僅盞茶工夫，東方雲星的天元神功便已被逼至四成，而對方的內勁居然仍在繼續上升。東方雲星心駭不已，自己的天元神功剛剛練至五成，照此下去，豈非要被對方逼上絕路？要知內力相較，最忌運至極限，一旦到達極限，人便會失去操縱內裡的能力而極易被自身內力所傷，這是大凡練過內功的人俱知的要領，由此可知東方雲星的驚駭並非膽怯。
兩柄長劍在「絲絲」的壓力聲中被雙方的內力擠成了兩個半圓的弧形，而且弧形還在逐漸減小。黃衣人的臉變成了紫醬色，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滾滾而下。而東方雲星的面色也是煞白，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的天元神功即將運至極限，自己此時已經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寄希望於剛剛學成的陰陽易生功了。如果自己不當機立斷，輪眼前的情形，一旦對方不收回內力，自己輕則重傷，重則致殘。
就在他冒著被對方的內力震傷的風險，激匯真力催動陰陽易生功心法導氣法功的那一剎那，他突然感到對方長劍壓力陡然驟減，顯然，對方正在收功卸力。東方雲星就在這一瞬間也迅速收勁撤劍，二人仍舊對峙於一丈之外。
「你已經學成天元神功？」黃衣人的話帶著明顯的激動，看來他並沒有想到。
「不敢。」東方雲星深深地吁了一口氣，方才感到心平氣和。
「中原武林的首任盟主就是你的父親東方亮，對不對？」黃衣人似是並不太瞭解東方雲星的身份。
「不知此事與我們比武有何關係，閣下可肯告知？」東方雲星似已覺察到了什麼。
「你很聰明，天賦極高。看來下屆中原武林盟主已經非你莫屬。」
「何以見得？
「事實很快就會證實我的話是正確的。」
「我們還要比下去嗎？」
「不必了，我已經領教了。不過，這才是第一次，請你記住，三年之後我還會找你較量。」黃衣人一語方落，人已化作一縷黃煙，轉眼間便向後倒飄而出。
「閣下請留步。」東方雲星就在這同時也隨之電射而出，沒有幾個起落，便已掠至黃衣人頭頂。黃衣人只得停下身形說道：「不知東方少俠有何指教？」
「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仙鄉何處？」東方雲星說著已經輕輕地落在他的面前。
「在下謝凌峰，家住蓬萊島。」黃衣人只留下一句話，但人卻已消失不見……
「他叫謝凌峰，家住蓬萊島……蓬萊島……」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東方雲星反反覆覆地沉吟著這句話，似是想起了些甚麼。
突然，一個令他轟然心驚的名號出現的他的腦海中：「蓬萊公子」。不錯，絕對是他，當今天下除了蓬萊公子謝凌峰，絕對不會再有第二位如此年輕就具有這等絕世身手的東海劍客。
東方雲星茫然了，因為對方說過，三年之後他還會找自己較量，而且似乎還害怕自己忘記。
三年，太短了。東方雲星苦笑了一下，收回長劍，轉身向白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