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湘兒幾日來於長春宮當差盡職盡責,頗得皇后賞識。
這一日晚間,皇長子永璜躲開乳娘,自個兒吵嚷著來了中宮。榮兒見他嘟囔著小嘴,眼眶水潤,心疼極了。急忙放下手邊的書冊上前將寶貝兒子抱起,「怎麼了,我的璜兒,誰欺負你了?」
皇長子將小腦袋埋進她頸間,摟著她的脖子不放,「皇額娘!你是不是有了妹妹,就不疼永璜了?」榮兒摸著小腦袋哄道:「是誰說的,額娘最疼永璜了,你是額娘跟你皇阿瑪的驕傲。」
「可是,那你為什麼都不來看永璜,每次我來請安,額娘都不留永璜用膳,可是卻抱著妹妹!」聞此,榮兒心中也是一酸,天家規矩,為避免後宮干政,與母親厚,小皇子半歲後便要遷往阿哥所由乳娘,嬤嬤照顧,生母的看望每月也有定數,就連請安也有特定的時限。可是自己的兒子這樣小,要怎樣同他解釋這不近人情的規矩呢。
皇后極力掩藏悲傷,抱著兒子坐到了小榻上,「是額娘不好,額娘以後一定多多陪永璜好不好?」小皇子伸出小指,「額娘,我們拉鉤鉤,一百年不許變,變了是小狗!」
「好,拉鉤鉤!」兩手相觸,小永璜握住她的手高興道:「那我今天要額娘抱抱睡,還要聽額娘的琴。」榮兒抱著他,不忍拒絕,心內暗自果決,罰便罰吧,為兒子觸犯宮規,就讓自己再任性這一回。
末了吩咐身邊的小宮女道:「你去趟藏書閣,取那本童謠的琴譜來!」言罷又極不放心,「這深更半夜,宮中最近又不甚太平,你結個伴兒去吧!」小宮女左右環顧,也不知叫誰好,卞湘兒主動上前道:「我隨你去吧。」
小宮女欣喜極了,「好啊,有卞護衛陪著,便什麼也不用怕了。」
珍寶樓的藏書閣內,不僅珍藏著歷代名書古籍的孤本,為便宜天子體察下情,還藏有當朝大案的卷宗摹本。除卻帝后下令,一般宮嬪皆無權查看。
小宮女也是陌生,平日這類事宜皆是曲姑姑一手操辦,偏生曲如今日要照顧小公主,無暇分身,讓自己好找,不由歎道:「到底在哪裡啊,這麼大的藏書樓,要找到什麼時候去。」卞湘兒在書閣中穿行,餘光不禁瞟到雍正年間案宗的書卷名,心中驀地一動,不由伸手觸去。小宮女忽地喚道:「卞護衛,你找到了嗎?」
「哦,沒有,正在找···」她心內一緊,終抵擋不住好奇,將卷宗取出。卷宗雍正元年處,鮮紅的硃筆標著文字謀反案的字樣:翰林院士卞雲京,於史書批注間疑有反清復明之意,經副院判參奏,處以滿門抄斬之刑。執行者一欄上的名字卻令其萬分震驚,分明寫著副院判海望之名。原來自己竟效忠仇人,被欺騙了十餘年,湘兒握著卷宗的手不住顫抖,想起葬送在自己手上的性命,便覺罪孽纏身,難獲救贖。
「卞侍衛,我找到了,咱們走吧!」小宮女不知何時已拿著琴譜走近了她,唬的她一愣,慌忙將卷宗塞入書架。
待兩人回到長春宮,小皇子已在皇后懷中酣然入睡,皇后微微一笑,「這孩子明明困極了,還要跑過來膩歪本宮這個額娘,湘兒,可否勞煩你幫本宮護送皇兒回阿哥所去,留在我宮裡,終究是不合規矩的。」
「是,奴婢這就抱皇子回去!」
那小宮女見她走遠了,方向榮兒回道:「主子,方才奴婢故意讓她去捲宗那一閣找書,奴婢確定,她已然知道了真相。」
皇后飲了口茶,悠然道:「此事你辦的極好,下去領賞吧!」
耳邊聽著小宮女的謝恩之聲,榮兒斜斜倚在榻上,放鬆著自己,通體舒暢。嘴角不由微微上揚,早在宮變次日一早,自己去啟祥宮前,賈進祿便向自己呈上了一本書冊,正是查抄海望府邸時所獲。書冊上詳細記載了海望所豢養的所有死士的身世,而身為死士首領之一的卞湘兒,記錄尤為詳細。
而恰恰那一點正可為自己所用,認賊為父,於剛烈的卞湘兒來說,正是最最不可忍受的。她一顆懺悔之心和從前馨貴人近身侍婢的身份,無疑是一舉擊垮蘇完尼馨瞳的最好利器。
她從不喜攻心計,而時局卻一次次逼使她做自己最不願做的事情。她想著,這次過後,除去了宮中最大的憂患,自己便做回從前的自己,做回弘歷心中的賢後,一心相夫教子,伺候夫君。
同是孤兒,卞湘兒將小皇子送回阿哥所後,於甬道之上形單影隻,如同一縷遊魂孤鬼。而小滬則蜷縮在牆角,望著蔓延至手腕經脈處的蠱毒黑線,落寞絕望,明知是一出沒有結局的人偶戲,自己卻仍舊執迷,是該這樣純粹地死去,還是放手賭上一把,飲鴆止渴,陪伴在心愛之人的身側,奢念幾許光陰。
雨棠於窗扉外瞧著自己好姐妹的憔悴模樣,難忍心酸,傅恆將她輕摟入懷,「棠兒,一切都會過去的,陸兄不是已經想出延長壽數之法了麼,未到最後一刻,誰都不能斷定結局。」雨棠將他越摟越緊,抓著他的後腰,低泣出聲,「傅恆,小滬與我從小一處長大,我不能眼看著她這樣痛苦下去,就算她只能活過一天,也應當有心愛的人在身旁陪伴,你說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
她點點頭,「雖然我知道這樣做了,小滬也許會埋怨我,可是,我實在不願看他這樣自暴自棄,放棄唯一的生機,和親王有權力知道真相,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你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傅恆攏住她的手,「嗯,我當然會支持你,明日我陪你同去。可是現在你答應我,回房歇息。你不累,我們的兒子都要餓壞了。」
雨棠此刻方想起今日只餵了自己兒子一次,不由急了,「我真不是個稱職的額娘,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