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宮中女眷全數被換後,新到宮女極少與這位失寵的貴妃言語。
只是按時三餐布菜,送藥安胎,馨瞳變得越發懶得梳妝打扮,終日披散著長髮將自己關在寢殿內,拉起帷帳,為自己腹中的孩子縫製衣物,似乎預見到了自己分娩之後的遭遇。而她心心唸唸的天子君王,一次也未來看過她,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在陰暗的宮殿裡,都快要發霉了,若非有了腹中這塊不知生父是誰的骨肉,她想,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
每每當她撫摸小腹時,便會不自覺想起那夜與海方的一時情迷,做下的醜事。她多麼希望腹中的孩子是完完全全的皇家子嗣,是她與心愛男子所衍生出的寶貝,沒有半分疑竇。
早茶時,榮兒見湘兒眼神呆滯,無精打采,便著意試探道:「卞護衛昨夜沒睡好麼?怎麼一臉倦容。」湘兒雙手抱拳行禮,回道:「哦,昨夜極是悶熱,窗外的蟬兒叫了半夜,所···所以,奴婢無法安寢。」
她身為守衛,平日說話一向快人快語,灑脫非常,見她言語結巴,榮兒便更加篤定了她昨日偷看卷宗之事。一拂手便遣散了園中隨侍的宮女,自袖中取出海望府中所抄出的那本書冊,遞與她,「你瞧瞧吧!」
翻至關於自己的那一頁,卞湘兒努力維持的表面堅強瞬間瓦解,驀地跪在榮兒面前,「皇后娘娘,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榮兒假作無奈地搖搖頭,起身將她扶起,「快起來。本宮若是想處置你,此刻這本書冊便不會還留在本宮手中了,你為仇人辦事十餘年,這本書冊上,海望命你暗殺的人不計其數,你身上背負的冤魂,太多了。你要做的,不是自裁自棄,而是盡己所能,為冤魂昭雪!」
卞湘兒垂眸片刻,雙手緊握,「奴婢該怎樣做,請娘娘明示。」
榮兒緩緩走至她身旁,聲音極輕道:「綠翹與海方之死,與你昔日的主子脫不了干係吧。」見她神色驚訝,榮兒復又道:「其實本宮早已知曉了真相,只是苦無證據,一直無法將真兇繩之於法,你會幫助本宮,為她們昭雪的,對嗎?」
湘兒一閉眼便回想起自己殺死紅綃的情景,那樣一個烈女子,只因想為姐姐伸冤的赤子之心,而被自己狠心刺死,也許,自己幫她的姐姐平反了冤屈,才能令她有所安慰吧。她默了片刻,下決心道:「奴婢願意。」
夜簾西風,啟祥宮的月色比平日更加清冷,馨瞳總是在此夜深人靜時才開窗透氣,因為夜夜此時,都難以入眠,一閉眼便是無數張交疊的逝去面孔在眼前晃動,有她早已忘記的真正的萬馨瞳猙獰的恨,有幽怨淒楚,狠戾瞪著她的綠翹,有海方蝕骨掏心的瘆人笑容,直擾得她幾欲崩潰。
加之今日殿中奇怪的香氣,更令她眩暈難受。
不知是她眼暈,還是幻想,她隱約瞧見窗前掠過一隻白影,順著角門,飄向對面的鹹褔宮。馨瞳被唬得跌坐在地,揉了揉眼,只見那白影竟幽幽地在鹹福宮上空升起,迎著夜風衣袂翩躚,她在向自己招手,袖間的披帛在空中飛舞,對她生出了無限誘惑。
「來呀···來啊···」
那白衣女子不住向她揮手,極盡引逗,馨瞳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渾渾噩噩地開啟了寢殿大門,直盯著那白衣女子追尋而去。
到了鹹褔宮門前,忽有一隻白貓從她面前竄進去,令她有些回神,猶豫了許久方邁開步子向裡走去。就在踏進宮門的那一刻,空中飄下一方淺綠色絲帕,正蓋在她面上,她被嚇得喘著粗氣取下,那花色,正是以往綠翹最為鍾愛的。
馨瞳似沾染了毒藥般將帕子甩開,連連後退了兩步,身後忽然撞到了什麼,身姿矯捷地向後一轉,卻見廊下不知何人掛著一幅綠翹的人像丹青,繪得栩栩如生,此時此地,異常瘆人。
「是誰!是誰要嚇本宮,本宮告訴你們,我不怕!」歇斯底里的嘶吼,在空曠的宮室內生出陣陣回聲,不斷迴響著。她摀住耳朵,沿著宮苑四周瘋也似的找尋著,「綠翹!你給我出來,不要以為死了就可以嚇到本宮!你活著的時候,本宮便未將你放在眼裡,如今,你又能耐我何!」
「妹妹···」
身後傳來悠悠低喚,綠衣女子背對著她,裙下竟不見雙腳。馨瞳退向長廊邊的雕花欄柱,背後重重一震,疼痛深入骨髓,「你···你是綠翹!你怎麼還在這裡,那日在永巷,我分明親手將你的屍身燒了,不可能···不可能!」她揉了揉眼睛,卻見綠衣女子腳不著地地轉過了身,過腰的長髮被夜風吹得凌亂,漸漸走向她,不,是飄向她!
「妹妹,你好狠的心,你設計殺害了我,害我背上了與人苟合的罵名,我本便生無可戀,不怪你。只是···你為何壞事做盡,竟將我屍身燒燬,讓我上天無法,下地無門,無處超生···」
馨瞳倚著欄柱滑落在地,眼神空洞失神,「我···我是不得已的,若不燒了你,我便無法存活,我要活啊···」
「呵呵···」綠衣女子陰冷諷刺一笑,「你現在不過同我一樣,活著又如何,不過是深宮之中白頭妃子一個,還不如死去,跟我走吧,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不!不···」馨瞳有片刻動搖,隨即捂著肚子失神道:「不,我還有孩子,我不能丟下我的孩子,不可以···」綠衣女子忽將眼眸貼著她的臉頰道:「他是個孽種,不該留下···不該留···」
她蜷縮在地上,抱作一團,死死護住自己的肚子,不住搖頭,「不可以!他是我的孩子,我不管他的父親是誰,他都是我的孩子,我會好好保護他,我要讓他當皇太子,享盡榮華富貴!做天底下最最尊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