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苦行老人來到淑仁宮。身後還帶了一個人過來,只是那人卻不進來,只是低垂著頭站在殿外。
「苦行老人。」幕涼垂眸,與苦行老人打著招呼。苦行老人沖幕涼微微頜首,抬起頭的時候,看向幕涼的眼神微微一怔,旋即笑著說道,
「不管是納蘭四小姐還是元平長公主,始終都不是姑娘的歸宿。」苦行老人一看到幕涼就說出這麼一句話。幕涼無所謂的看著他,自己的身份是什麼,若他知道的話,便知道罷了。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情能永遠隱瞞。
幕涼的心態讓苦行老人心生感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她的心只怕早就與之前截然相反。既然如此,那便也隨緣吧……
「苦行老人,拓博坤的身體……如何?」幕涼輕聲問著。
苦行老人搖搖頭,輕歎口氣,「姑娘,為時晚矣。老夫只能盡力而為了。王說過,要搏一搏的,老夫勸不過,索性由他去了。王既然是鐵了心,任何人都勸不動。姑娘先到外面等一下,有故人與姑娘有話說。」苦行老人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幕涼知道這故人指的自然是席闌珊。
幕涼退出房間之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雙眸緊閉的拓博坤,這一刻,心底怦然而動的感覺,無法騙人。
大殿外,席闌珊雙眸空洞的看著未知的方向,聽到身後響起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席闌珊也不回頭,自嘲的笑笑,彷彿是自說自話一般,
「你根本就不懂他的心……也不配得到他的心……可他卻偏偏把什麼都給你了……」席闌珊說著,抬手緩緩地摀住自己的臉。
「你要說的就這些?」幕涼的聲音冷冷的,無波無瀾。
席闌珊突然轉過身來,眸子紅紅的瞪著幕涼,「一直以來,我以為阿坤只會在我和胭脂扣之間做一個選擇!不是我就是胭脂扣,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竟然還有一個你……我不甘心就這麼輸了,可胭脂扣身邊有精明的白小樓,我不能在胭脂扣身邊做什麼,所以……」席闌珊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眼底說不出是痛苦還是後悔。
幕涼瞳仁瞇了瞇,冷冷道,
「所以你就去找了玉拂,是不是?將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玉拂!玉拂對我起了殺機,而後來這件事情又被拓博坤知道了……如此而已。」幕涼最後四個字說的輕飄飄的。
她也是剛剛才猜到這其中關係,剛才見席闌珊的第一眼便發現她身上少了以前的戾氣,身為習武之人,席闌珊身上的戾氣比之一般男子還要濃重。如今沒了那感覺,只能說明,席闌珊的功夫也被廢了。而能廢了她功夫的,除了拓博坤,幕涼想不到第二個人了。
原來,他暗地裡做了這麼多的事情。
「哼!如此而已嗎?對於你納蘭幕涼來說,任何事情都不會放在眼裡,不是嗎?不管是阿坤的情,乃至這天下……你都不會在意。」席闌珊的聲音滿是痛苦和不甘。
「該在意什麼,是我自己的事情。被廢武功是你自找的。況且,以他的脾氣,若真是容不下你,你還有命站在這裡嗎?他對你還是手下留情的!」幕涼冰冷的語氣惹來席闌珊更深的嫉妒。
「納蘭幕涼!我說了你根本就不瞭解他!你以為他是對我手下留情嗎?你錯了!」席闌珊眸子染了血色,像是一隻被逼上了絕路的困獸。想嘶喊卻沒有力氣,可是什麼都不做,卻又不甘心。
「他之所以只廢了我的武功而不殺我,是因為他說了,要讓我生不如死!因為這是你想要看到的!凡是牽扯上你的事情,他的原則便知是以你的想法為一切準則!我說了你不瞭解他……你不配!!」
席闌珊崩潰的看著幕涼,而幕涼眼底同樣劃過一絲清晰的震驚。
她的確沒想過,拓博坤不殺席闌珊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個男人……
「我還能活著站在這裡,也是他的意思。他要將我交到你的手上,任由你處置。所以今天我來了……呵……多麼無情的一個男人,面對我這個愛了他這麼多年的女人,他為了另一個女人廢了我的武功不說,現在還要把我交到你的手上……我已經輸了全部了,連唯一喜歡我的那個男人,都因為保護我而被拓博坤廢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席闌珊想過無數種結局,偏偏沒想過有朝一日,那個對她忠心耿耿的手下會離開她。曾經她還能在他面前扮演感覺到被愛……如今……她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
「拓博坤把你交給我,任由我處置嗎?」幕涼挑了下眉毛,語氣淡淡的,臉上的表情同樣是雲淡風輕,看的席闌珊嫉妒不已。席闌珊面部表情有一瞬扭曲,狠狠地瞪著幕涼,嘶吼出聲,
「對!他就是這麼說的!納蘭幕涼!我現在就在你面前!要殺要剮!你隨便吧!」席闌珊昂起頭,淚水忍不住滑落下來。失去了最愛之人的心,又害死了最愛她的人,她這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輪椅上度過,好不容易能站起來幾天,卻是被拓博坤發現,給予她致命一擊!
幕涼看著席闌珊崩潰絕望的面孔,神情始終是清冷淡然的。
她倒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席闌珊還能站起來。只不過現在這樣子的她,活著便是最大的痛苦,她既然有膽量挑撥玉拂刺殺她,現在就要承擔這一切後果!幕涼可沒那個心情解決了她,讓她解脫!
「席闌珊!你可以回去了,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以後也不想。」幕涼說完,看也不看席闌珊,轉身就要走。席闌珊眸子睜的大大的,不可思議的看著幕涼。
「你……你說什麼?你讓我走?」席闌珊只覺得自己是不是聽力出了問題。玉拂在異珍風雲齋門口的刺殺行動,可是她挑撥起來的。納蘭幕涼不是一貫是有仇報仇的性子嗎?豈會這麼容易的放過她?
幕涼不悅的皺了下眉頭,冷冷道,「對。滾吧。殺你做什麼?髒了我的手不說,我也沒那閒工夫。你剛才有一件事情倒是提醒了我!我的確不夠瞭解拓博坤,所以以後的時候我會多花點心思多瞭解他。至於你和胭脂扣這些昔日的爛桃花,他也沒機會再碰了。
昔日,我不瞭解他的時候,他自己就能解決你們,如今,若是我想走進他,那麼他身邊這些爛桃花,也輪不到他插手,開一朵我滅一朵,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最後四個字,幕涼說的斬釘截鐵的。那永絕後患四個字彷彿就像是一柄極為鋒利的長劍,狠狠地刺進席闌珊的心頭,一瞬奪走了她身體所有的溫度和生機。
「蒼月!把她轟出去!關門!」幕涼冷冷的丟下一句話,轉身走進院子,將表情猙獰扭曲的席闌珊扔在大殿外面。
看著她清冷傲然的背影,席闌珊一瞬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本以為……本以為今天會看到對拓博坤毫不在意的納蘭幕涼,那她起碼會覺得這是拓博坤絕情的報應……可是,可是納蘭幕涼的話無疑是徹底的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早知如此,她是不是不該如此執著任性的要恢復內力,說不定也不會害死……
無盡的恐懼和悔恨襲上心頭,席闌珊到現在才明白,其實,一直以來,她最怕的不是得不到拓博坤的心,而是在失去所有之後,連唯一守護她的那個人也不在了。
以前每次她遭受打擊轉身之後,都會看到身後有一個人等著她,可是她現在回頭再看,身後只有一口枯井……再無其他。
席闌珊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面前一口井,正張著巨大的口,似乎在嘲笑她曾經的執著和任性……
下一刻,席闌珊身子一晃,直直的墜入井中。
若是能死了便也好,可偏偏這口井是枯井,摔在井下的身子像是被車輪層層碾過的感覺,痛徹心扉,四肢百骸每一處都是鑽心的痛。胳膊和腿都撞的骨折了,若在之前,她有內力的話,絕對不會如此,若那個人還在,也不會讓她受傷……可現在,她一個人坐在枯井當中,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浸濕了,動一下,便是鑽心的痛。
終是有一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無助感覺。
……
幕涼剛剛回到院子裡,苦行老人還沒有出來,一抹白衣翩然的身影悄然到了身邊,蒼月正要對那白色身影發動進攻,卻是聽到幕涼清幽的聲音淡淡響起,
「蒼月,你先退下。」
蒼月看了一眼白色身影的背影,遲疑了一下,沉聲道,「是。四小姐。」
身為拓博坤的貼身護衛,蒼月等人一直還是習慣稱呼她為四小姐。
蒼月退下後,白色身影悠然轉身,面容如玉,氣質如煙,只是眼底的雲煙之色卻是多了一絲暗沉。像是白霧籠罩的清晨,不知怎的,迷濛的白霧漸漸地變了顏色,灰濛濛的,本該是雲破日出,卻是霧霾籠罩。
「你來有事?」幕涼輕聲開口,能讓白小樓擅自闖入皇宮來到這裡,想必是有什麼急事,讓他不得不如此魯莽。儘管他臉上表現出來的還是雲淡風輕之情,但那愈發深沉的眼神卻是蒙蔽不了幕涼的心。
「今天是天時地利人和之日,隨我去三七峰!」白小樓說完,上前一步就要帶幕涼離開。
幕涼身子一震,低聲道,「今天?不是要等到月圓之日嗎?」
「今日更合適。你也想早點恢復內力不是嗎?」白小樓神情清清淡淡的,不起波瀾,卻是君子重諾之風範。
幕涼輕輕搖頭,「還是改天吧。今日不行。」
白小樓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旋即輕啟薄唇,淡淡道,「因為他?」他的視線看向緊閉的房門,那個他指的自然是拓博坤。
隱在暗處的高山和仰止互相看了一眼,不覺無奈的搖搖頭。少爺選在今天來找四小姐,並不是有意要四小姐疏遠與雙王的關係,而的確是今天是最合適的日子。再過幾天雪原部落就會出一件大事,到時候少爺就必須回去,少爺答應了四小姐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反悔的。
只是,如此一來,少爺為四小姐恢復內力之後,還要馬不停蹄的趕回部落,部落裡等著少爺的將是一場血雨腥風的爭奪之戰,屆時,少爺功力損耗嚴重,可謂是命懸一線!
少爺如此不顧自己的安危完成對四小姐的承諾,可四小姐卻壓根不知道。
少爺還要如此犧牲到什麼時候?
「幕涼,相信我,今天真的是最合適的機會了。若是錯過,再尋便難了。」白小樓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太多其他的情緒。其實,即便是泰山崩於前,他這清淡如煙的性子也不會改變多少。
若說唯一一次例外,便是昨兒宮宴上,當他看到那張圖紙時候的反應。
「我知道。你的好意心領了。但是我現在不能離開。若你為難,這件事情可以押後,不急於一時的。」幕涼的語氣同樣清淡,卻與白小樓此刻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的心,一心所為她,她的心,卻還沉在剛才席闌珊說的那些話裡。對於拓博坤,她的確不夠瞭解……
白小樓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如玉如煙,卻只在她面前才會露出一抹清淺明淨的笑容。
「那好。我等你有時間了再說。這幾天我還會留在這裡,若你改變主意隨時找我,可以去驛站,也可以去異珍風雲齋。你還有兩道題沒有答出,其實我也只有第三題的答案,第四題至今無解,還等著你為我解開。」
白小樓還是第一次在幕涼面前坦然自己異珍風雲齋主人的身份。
幕涼看著他,淡淡道,「其實第四題你該是有答案的,只是這答案卻是介於兩個平衡點之間。亦正亦邪,亦真亦假。你只是等我回答的時候給予一個肯定罷了。你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因為我救了你之後不承認,才……」
幕涼沒有繼續說下去,聰明人之間,點到為止就夠了。
白小樓眸子閃了閃,溫和的笑在面上綻放,似乎是幕涼的話又給了他恢復自信的力量。
「其實今天來找你還有一件事。」因為被幕涼點破了心事,整個人反倒是輕鬆了很多,白小樓看向幕涼的眼神也愈發的明淨澄澈。
幕涼眼睛瞇了瞇,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如果我不說剛才那句話,你是不是就不會說這第二件事了?」
「反正我不說,總有人會說。不過我這好不容易來一趟,若是不多停留一會,豈不是虧大了?」
白小樓的話讓幕涼不覺抽了抽嘴角,虧大了?這廝把她當什麼了?好像她是一座金山銀山似的!
白小樓從不缺乏幽默,只是淡然慣了,才讓人覺得他不是能開玩笑的人。
「到底什麼事?」
「波斯聖皇兵臨城下,三十萬大軍在京都外三里地安營紮寨,戰事……一觸即發!」白小樓清淡如煙的語氣卻是瞬間將凝重的殺氣填滿了這空曠的院子。
幕涼眉梢挑了挑,淡淡道,「波斯聖皇選在這時候大軍壓境,是知道了拓博坤的身體出了狀況嗎?這麼說……北遼有內奸?」幕涼的分析毫無問題,但是身為雪原部落白家人的白小樓,在如此敏感的時期出現在北遼皇宮,這將會帶來的副作用是什麼,不言而喻。
「那歐陽沖呢?」幕涼若有所思的問道。
「昨兒已經出城了。現在該是跟波斯聖皇會和了。」
「十八部落聯盟呢?」
「還在京都。不過卻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白小樓的話簡短乾脆,卻是字字句句戳中要害。
幕涼想了想,低聲道,「波斯聖皇是波斯一代明君,此番作為,必定有隱情。不能只看表面形成的現象……」幕涼若有所思的語氣讓白小樓心裡頭不覺咯登一下。
「波斯的軍營可不是輕易探得的。」白小樓說出幕涼的心聲。
幕涼旋即勾唇笑了笑,「你能探得,我就不能?你不也是全身而退的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