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湖農場星羅棋布的湖泊,蕩漾著不少傳奇的故事,也同樣散送著血淚和滄桑。
關尚文與助手賀加貝,駕駛機車在一號地作業,關尚文坐在賀加貝一邊讓他開車耙地。由於小賀剛上車時間不長,對機車仍不熟練,竟將聯三的輕耙刮在地邊的彎巴柳上。二人只好下車排除故障,清除彎巴柳。清理中小賀用力拽一顆樹杈,沒想到用力過猛,一下子竟摔坐在草地上。只聽「呼通」一聲,小賀把草地壓了一個坑,人卻沒影了。
關尚文覺得奇怪,這地邊怎麼竟被他壓塌下去了呢?他正要向前拉他,只聽小賀在坑裡驚叫一聲:「哎呀!這裡怎麼這麼多死人骨頭?」
關尚文一停趕緊上前拉出小賀,再看這坑中雜草中露出幾個人的頭骨和腿骨。二人扒開坑邊的荒草,看這是一個很深的坑,由於日久年深,被草覆蓋沒有人發現,坑中白森森的骨頭讓人感到恐懼。
正在這時,食堂的邢大爺送飯來了,他是農場的老坐地戶,對農場的情況比任何人都熟。他一看這深坑歎了一口氣說:「走!咱到那棵樹下吃飯,我給你們說一說這坑的來歷。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邢大爺的話匣子打開了。
十萬官兵到來之前的一天,在墾新通往烏蘇里江邊白雪皚皚的公路上,一位年輕英武的解放軍戰士,身後背著整齊方正的行李,行李上橫放著衝鋒鎗,手拄柳條棍,步履蹣跚地向東行進著。西斜的陽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銀白的世界發出耀眼的光芒,刺得這戰士睜不開眼睛,但他全然不顧,邊向前行進,邊焦急地向左右巡看著路兩邊的景物。
他就是鐵道兵部隊農場派遣到百湖,準備迎接建場部隊的第一人——余旺,也是現在進入百湖地區開荒建設農場的第一人。
但是,在這白雪覆蓋的荒原上,余旺除了看到天地間茫茫一片白雪之外,就是稀疏的柳毛子和各種落葉喬木,在寒風中像插在雪中的枯枝,哪裡有他要找的目標?
他思索著,巡看著,儘管寒風吹得他有些發冷,但渾身的棉軍衣內,已經是被汗水濕得難受。他自言自語地說:「一棵樹哇一棵樹,你在哪裡呀?」他不由得暗暗想道:「難道我走錯了方向?還是首長說的目標被人移動?」「不能啊!據說在這千里荒原上,百八十里無人煙,怎會有人移動目標……」
「啊——一棵樹!我終於找到你了!」年輕的戰士余旺激動得歡叫起來。原來就在他前行的路南不遠處,一面鮮紅的三角旗,就插在這顆粗壯高大的古槐樹上。鮮艷的三角旗將白雪藍天點綴得異樣莊嚴;將高大的樹冠映襯得熠熠生輝。
余旺幾步奔到的大樹旁,激動地摟著樹幹說:「一棵樹哇我的老夥計!我可找到你了。從今後我和我的戰友們,將和你在一起,在你的身邊建起現代化的國營農場,從今往後,我要與你朝夕相處了……」也許是幾十里的個人行軍過於寂寞,也許是這位年輕的戰士愛說話,他抱著這顆雙手合不攏的樹幹,忘記了疲勞,忘記了飢渴,忘記了天已近黃昏,親切地與樹說個沒完沒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能余旺的話說完了;也可能他感到有些事情該做了。這才鬆開雙手,將自己的行李摘下放在這樹旁,提起衝鋒鎗向四周察看環境。
陽春四月本來已是大地回春的季節,然而,在這北國邊陲的一棵樹旁,仍然是雪蓋冰封。舉目四望,只見遠處的柳毛樹梢鑽出雪面,柞樹白樺好像樹幹都被埋在雪裡。茫茫雪原,除了有一趟趟野獸趟出的道道雪溝外,只能見到被風刮的道道雪嶺和雪浪。余旺見路南稍遠的雪,明顯的漸漸低了下去,並出現溝沿的痕跡。他便沿著野獸走出的路向低窪處走去。剛一到雪溝邊,稍沒注意一下子便將自己滑入雪中,跌坐在雪窩裡,弄得滿身滿臉都是雪。年輕的戰士余旺覺得十分好玩,大笑著從雪中站起,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進入沒腰深的雪地裡。他愛惜地拿起跨在胸前的衝鋒鎗,仔細地擦著衝鋒鎗上的雪,正在這時突然聽到一陣喳喳的響聲,只見一隻狼從眼前的柳毛通衝向雪原。余旺毫不猶豫地端起衝鋒鎗,隨著槍聲響起,那只狂奔的狼嗥叫一聲便倒在雪地裡。
余旺沒去看那隻狼,向剛才狼跑出的地方走去,他一看立刻高興了,原來就在那遠處的柳毛叢間,有一座茅草和柳條搭起的馬架子,他知道這馬架子就是首長姜樹志副政委說的,勘查人員為自己預備的新「家」。他不顧積雪的深淺,向「家」奔去……
當他到了「家」——馬架子前,立刻感到戰友的溫暖。只見這馬架子建在一處陡坡下,六根胳膊粗的柳樹幹綁成三個大三角架,上面用一根粗大的柳木作梁,又用柳條斜搭在四周,成捆的茅草捆綁在柳條上,形成了一座能住下七八個人的馬架子。他喃喃自語地說:「感謝戰友們為我準備了這樣溫暖的家。」但是,這時他看到馬架子內一片狼藉:地下用草鋪成的「炕上」血水正在流淌:一隻被吃了不到一半的狍子的五臟六腑攤在「炕」上:室內僅有的一平方左右的空地上,兩袋黃豆被撕開,豆子淌得滿地都是;靠牆角的鍋碗等炊具有的被砸碎,有的被咬壞,還有的變了形……
余旺看到這些,又心驚又好笑。心驚的是:勘察地形選場址的同志苦心留下的這些生活必需品還不到一周,怎麼會變成這樣?未來的生活我吃什麼?住何處?好笑的是:傻狍子啊傻狍子,你在這冰天雪地裡生存,好不容易找到為我預備的「家」暫且安身,為何不防備惡狼對你的襲擊?成了我的替罪「狍子」啊!
年輕的戰士余旺在抗日,解放,抗美援朝中,曾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次戰鬥的錘煉,經過槍林彈雨的生死存亡的戰爭的洗禮,都沒有感到絲毫的心驚。可是今天,剛踏上這孤零零的一棵樹旁,便見到這血淋淋的弱肉強食的場面,他也有些感歎了:一棵樹哇一棵樹!你將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未來呀!余旺帶著惆悵的心情,不忍再看這場面,他撿了一些枯枝,抱回這大樹邊點著一堆火,邊取暖邊看這大樹:大樹那偉岸的身影,拔地而起的雄姿令他讚歎起來:粗壯的樹幹直挺挺的傲然挺立,像巨人一樣頑強不屈;巨大的樹冠猶如一把過去皇帝出巡時的華蓋,為下面萬物遮風擋雨;雖然現在尚沒長出樹葉,但從那繁茂的枝枝杈杈,可以想像出夏日的枝葉一定使樹下密不透風;細看那粗糙的樹皮,塊塊疤痕纍纍,還隱約可見有搶掃過的傷疤:樹的周圍大約百米方圓,儘管也是白雪鋪地,但是似乎是動物嬉戲留下的光滑如鏡的白雪運動場……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火光照得大樹下如同白晝,余旺將「狼剩」——狍子大腿在火上烤得流油,撒上隨身帶的鹽巴和作料,美美地飽餐一頓。他看看四面八方伸向大樹邊的野獸的腳印;聽到遠近此起彼落的動物吼叫聲;思考良久,背起背包和衝鋒鎗,像猿猴一樣矯健地爬上大樹。在樹上選擇主幹與分叉的較平之處,放好背包,抱著衝鋒鎗,仰躺在大樹上說道:「一棵樹哇!今天我投入你的懷抱了,但願你保佑我平安無事的度過今日這春寒之夜。」說著,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鄉……
朦朧中的余旺,飄飄然坐在樹冠之上,遠山近水,藍天白雪盡收眼底。他被北國大好河山所陶醉,不由得發自內心地喊道:「北大荒啊!我愛你。今生能到你的身邊,參加開墾荒原的行列之中,此生也不虛此行了!」
「哈哈,小伙子,可別說大話!今後的路還長著呢,能不能在此奮鬥一生,能不能被困難嚇倒當逃兵,還得看你今後的意志和勇氣呀!」
余旺正意氣風發的對樹抒發胸懷,突然間聽到有人的譏笑和諷刺聲。
「誰?你是誰?難道你不相信我扎根北大荒的決心?不相信我對祖國的忠誠?」余旺邊四處張望邊不服氣地問道。
「哈哈,哈哈!我是誰並不要緊,關鍵是你的決心好下,但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就怕你到時會後悔。」隨著爽朗的笑聲,一位身著異服的老者,笑吟吟的飄坐在余旺的對面。他那和顏悅色的笑容,親切慈祥的臉龐,令余旺渾身感到溫暖。
「老大爺您放心,我余旺決不會被困難所嚇倒,毛主席既然派我們來開發建設北大荒,那我們就有決心一定投身到開發北大荒,建設北大荒當中去!決不含糊,決不丟臉!」余旺有些激動地說。
「好!小伙子有志氣!」老者大聲地讚歎著,「我相信你們是新中國領導下的十萬天兵,在王將軍的率領下有能力,有志氣戰勝一切困難,會把北大荒開發建設好!但是——」老人說到這裡,把手向南一指,表情嚴肅的,「當年日寇的鐵蹄踏入這倒木溝的土地,曾妄圖在這裡用他們的開拓團開荒種地,妄圖永久霸佔我們的領土!可是,沒出三年,在嚴寒冰雪面前;在狂風暴雨面前;在野獸蚊蟲面前,一敗塗地,毫無成效,不得不以失敗告終,灰溜溜地取消了所謂的開拓團,只留下無數異鄉鬼魂……」
余旺順著老者的手指望去,只見在茫茫的荒原上,有無數日本平民,正在荒原裡開荒種地;成群的蚊蟲小咬在人們渾身叮咬;綠油油的莊稼,在人們面前展現出飽滿的顆粒。正當人們露出笑容之際,突然天空烏雲密佈,傾盆大雨夾著冰雹向人們打來。轉瞬間,平地洪水沒腰捲走了莊稼,人們哭喊著與洪水搏鬥,搶回了不少莊稼,可是,烏雲突變,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來。將到手的糧食全部埋在雪底,無數日本拓荒人,哭叫著被活活凍死雪中,變成屢屢鬼魂飄向九霄……
這慘不忍睹的場面,令經過槍林彈雨,曾與日寇搏鬥的余旺也心驚膽顫。他懷著不忍的心情看著這一切,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小伙子,這就是當年日本開拓團在這裡滅亡的經過,如今十萬天兵要開墾這裡,也必須做好迎接各種困難的考驗。」老者以深情的目光看著面前剛毅的余旺。
「我們是人民的軍隊,是一往無前戰無不勝的!我相信:開墾北大荒中沒有我們克服不了的困難!」
老人沉默不語,良久,突然說:「我相信你們的意志和力量,但是在形勢多變面前,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經得起考驗的!」說完又朝下一指。「你看,今夜你已被野獸包圍,是英雄,是狗熊,就看你的意志了!」
「啊——」余旺向樹下一看,立刻驚叫起來,:「大爺——老鄉!這是——」但眼前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經無影無蹤。
這時聽到在自己的耳邊,在四面八方傳來老者親切的話語:「孩子,勇敢的面對吧,你們一定能成功!倒木溝的興旺之日就在你們面前!」
「謝謝大爺的鼓勵。可是你老人家在何處?為何不露面?叫晚輩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
我是北國椴樹神,扎根邊地看古今;
鐵蹄蹂躪曾枯死,光復沃土適逢春;
而今將軍拴過馬,沐浴甘露茁壯身;
笑看天兵流汗水,血沃倒木福後人。
哈哈,哈哈——」
「大爺,大爺——」余旺聽了這話似懂非懂,不由得大喊起來,可是再沒有回應。他急得就要跳起一下驚醒過來,原來是做了一場奇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