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看那麼多野雞,能抓住就好了。」關尚文興奮地說。
「別忙,野雞冒雪找食,這雪一兩天停不了,弄不好前邊路上也有,那就好抓了。」
果然,剛走不到半里路,路邊是一堆一堆的豆秸,野雞在路上,豆秸堆周圍,尋找食物。
「尚文,這裡是脫谷點,野雞多。你看我的,咱多抓幾隻!」陳洪禮邊說邊向野雞跑去。
野雞一見有人要抓它,嚇得就飛,可是風雪中身上的羽毛沾上了冰雪,飛不了兩米高,一頭扎進雪裡,顧頭不顧腚地往裡鑽。但是,路邊的雪,下實上渲,野雞鑽不了兩三米,便趴在雪裡不動了,雪鼓起一個個包。
「快抓!捏住脖子別鬆手。」陳洪禮邊說,邊從雪裡抓出一隻活蹦亂跳的野雞,用手一擰脖子,扔在雪地上,野雞撲愣幾下不動了。
關尚文一見挺好玩,也學樣子抓到一隻,輕輕地一擰,往雪裡一扔,野雞飛了。
「大哥!我抓的怎麼飛了?」
「你得使勁將它的脖子擰斷,這樣就死了,你不擰斷它的脖子,它當然飛了。」陳洪禮邊說邊不停地抓野雞。
關尚文按大哥說的,也抓了兩隻。可是,他見野雞臨死前在雪地掙扎的樣子,突然停下不抓了,低低地說道:「野雞呀野雞,你們頂風冒雪來覓食為了活命,已經夠辛苦了,我怎能為了填飽肚子,將你擰死啊?唉!去吧去吧!我不吃你們死不了,你們逃命去吧!」
陳洪禮見關尚文站在野雞旁淚眼汪汪,忙問:「尚文,哪兒不舒服?」
「沒事,我心裡憋得慌,野雞為了活命,冒雪覓食咱這樣擰死它們,太殘忍了。」說著竟流下了眼淚,「它們太可憐了。」
「唉!你真是個孩子,沒有這些野雞、狍子供我們吃,這幾年不都餓壞了嗎?」又勸著說:「行了,弟弟別哭了,你記住,人心不能太軟,太善。不然會吃虧呀!」
陳洪禮用公雞羚,穿進野雞鼻子,綁成四串,二人各在肩上搭兩串,向分場走去。
「哎!上文那,你剛出校門,不知世事的艱難,北大荒雖然比家鄉日子好過些,可是如果太軟弱,太慈悲,往往要吃大虧。今天要不是你說得我手也軟了,最少還能抓兩隻。那交到食堂,咱場部的人,不是又少挨幾天餓嗎?」
關尚文聽他的話確實有道理,但心裡還是不好受,總覺得這世上的事太不公平,便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到家了,大表哥摘下兩隻野雞,讓媽媽做給弟弟妹妹們吃,其餘的送到食堂。
當年的墾荒戰士,還保留著部隊的習慣,吃食堂。不論是誰打到狍子,野雞,哪怕是一隻野兔,都送到食堂大家吃。少了留給病號,老人和孩子。今天不是見關尚文心情不好,怕他又不去食堂吃飯,陳洪禮也不會留下兩隻。在那困難時期的北大荒人,仍是這樣。要餓,一起餓;要吃,大家一起吃,很少有人想到自己。這是解放軍的作風,是北大荒人的美德,短短幾天的功夫,關尚文受到了深刻的教育,使他終生難忘那初到北大荒的困難時期……
北大荒的天氣漸漸變暖,已到冰雪融化時。
關尚文和轉業官兵及支邊青年一樣,每天在一起幹活。這天在副隊長章周文地帶領下,到二號地清理積雪,挖小溝放水。
這章副隊長,是轉業的少尉軍官,湖南人,說一口湖南腔的普通話。對人和氣,幹活總走在前面。關尚文上班以來,總是別人指揮幹啥就幹啥,沒人指揮就自己找活幹,從不說一句話。為此,有人特意逗他,送個外號小啞巴。他只是一笑,仍不言語。這三隊有七八個女青年,見他雖然不吱聲,總躲著她們,幹活卻踏實,又有巧勁,便總想逗逗他,讓他也高興高興。其中一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女青年叫牟春妞,見關尚文一個人在一個水坑邊,一聲不吭地挖水溝,她有意湊到他身邊和他一起挖。誰想關尚文一聲不吭,拎著鐵鍬到另一邊去挖;牟春妞一見,又湊了過去,挨著他挖,關尚文又頭也不抬地躲開了。就這樣,關尚文躲,牟春妞跟,竟圍著水坑轉了一圈又一圈,水坑邊,被他們倆踩出了一條小道。
其實,牟春妞是幾個女青年攛掇她去逗關尚文,見二人走馬燈似地圍著水坑轉,都偷偷地笑。這一下,牟春妞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便說:「小關,你怎麼不知好歹,姐姐幫你挖,你躲啥呀?」牟春妞一口山東話,裝出大姐姐樣教訓關尚文,引得大家都笑了。
關尚文直起腰一看,這再不說話也不行了,但看了一陣,仍一聲不吭。
「哎呦!我說小弟弟,你真是啞巴呀?姐姐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哇?」牟春妞銀鈴般笑著說,紅紅的臉蛋在春風中是那樣嫵媚,細長的身姿充滿少女的活力。
「哼哼!我不是啞巴。我媽說過,男孩子跟女孩子在一起,最少要三尺遠。說話我怕風大閃了舌頭,謝謝你的好意,母蠢牛小妹妹。」關尚文不說話,可這一說話,就是連諷帶刺。他的話雖然很低,但很清晰,大家聽了他的話,都哈哈大笑。
有的說,:「小春妞啊!小春妞,這回你碰到厲害的了吧?」
牟春妞聽關尚文叫她『母蠢牛』,這可比跟他叫小啞巴難聽多了。又聽大家拿她取笑開心,本來是粉紅的臉蛋,這下紅到了耳根。但她並不生氣,又嬉笑著說:「好你個小啞巴,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就沒好話,你跟我叫小妹,你今年多大了?」
關尚文見她像是連說帶罵,其實主要是問自己多大了。便不假思索地學著評劇的道白說:「蠢牛妹妹聽我言,小生眼下正當年,本是九九八十一歲,明年就是八十三。」
這一下全隊都笑得前仰後合,都說:「這小關不說話,一說話能把人笑死。」牟春妞這回臉真有點掛不住了,從地上抓起一把冰雪向關尚文打去,大家見他們倆打鬧,都開心地說說笑笑。
副隊長章周文笑著說:「小牟哇,這回你得快追,不然他離你就不是三尺遠,等你追上,可就不是正當年了。」
關尚文聽他這一語雙關,心說不好!我這不成了打情罵俏了嗎?正想著,牟春妞的雪已經打來,急往旁邊一閃,一腳沒站穩,就掉進水坑裡。這水坑的冰已經浮起,關尚文一下去,冰碎了,全身立刻灌滿了水。
「快!趕快把他拉上來。」章周文邊說邊去拉關尚文。可是坑邊冰太薄,夠了兩下不但沒夠著,險些自己沒滑到坑裡。牟春妞一見,不管三七二十一,跳到坑裡,拉起關尚文抱了出來。
關尚文渾身上下都是水,徹骨的冰水凍得他嘴唇發青,牟春妞也是一身泥水。章副隊長一看,立刻脫下關尚文的棉衣,交給已經掉淚的牟春妞。又脫下自己的軍大衣,給關尚文穿上以命令的口吻說:「牟春妞!你立刻帶領小關跑回分場,路上不能停!回去後幫他把衣服烘乾,讓食堂燒點薑湯給你們喝。」
「是!」牟春妞立刻答道。
「隊長,你身上?」關尚文見章隊長上身只剩一件毛衣,過意不去地說。
「快跑!這是命令。」章隊長嚴厲地履行少尉軍官的權力。「回去躺被窩裡休息,別出來,以免凍病了。」
還說什麼呢?這軍墾農場,不少活動都保留軍隊的作風。就連關心別人也是雷厲風行。
牟春妞拉一下關尚文,讓他穿好大衣,說:「向後轉,跑步走!」二人向四里外的分場跑去。
關尚文跑著跑著,覺得渾身熱了起來,再也不覺得冷了,接著開始冒汗,變得氣喘吁吁。
牟春妞也是香汗直流,邊跑邊說:「小關,跑慢點兒吧,寒氣已經逼出,沒事了。」
關尚文腳步慢了下來,心跳恢復正常了,氣兒也勻了,逐漸渾身也輕鬆了。
「對不起,我不該用雪打你,害得你這樣。」牟春妞歉意地,「請你原諒我。」
「沒關係,開玩笑怎能怨你。」關尚文說著,話題一轉,「說實在的,我真得感謝你和章隊長,你那美女救傻男的精神,令我佩服。」
「你傻?我看你是裝傻!我早看出來了,你為了壓抑心中的某些痛苦,不言不語,對吧!」牟春妞邊小跑邊歪著頭看他。
「別瞎說!我天生木呆呆的,懂什麼痛苦!」關尚文不願就此話題再說下去,輕聲吟道:「時運不佳來北國,棄文從農苟偷生啊!」
「什麼?你說什麼關尚文?你說話文縐縐的,我聽不懂。」牟春妞又羨慕又驚訝。她自歎著,「我只讀了三年書,什麼也不懂。」
「只念三年書?你家也是農村?」關尚文不由地問。牟春妞點點頭。關尚文深有感觸地又說:「早知今日到農場,何必當初進學堂!我看你文化不高,倒比我唸書好,在這茫茫草原修理地球,讀書有何用?」
「你錯了!我恨我唸書太少,做不了大事兒。在這北大荒,咱這百湖農場,可是大型機械化國營農場,需要開墾,需要建設。沒文化連機械都掌握不了,怎麼改變它的面貌啊!」
關尚文半信半疑,不願再說下去,又不吱聲了。牟春妞卻是個閒不住的姑娘,見他不吱聲,又沒話找話。
「哎!我說你究竟多大了?」
「我不是告訴你了麼?九九八十一。」
「胡說!八十一歲已經老得走不動了!」
關尚文心裡說:這真是個傻丫頭,連這倒過來都不懂,便問:「那你多大了?」
「我今年十九歲,七月十三日生,屬龍的。我都告訴你了,你該說實話了吧!」牟春妞天真而嬌羞地說。
好一個牟春妞,簡直天真純潔得可愛,一個十九歲的大姑娘,竟把自己的生日屬相都告訴了人家。關尚文一聽,少有地笑著說:「我告訴你,你自己去猜。我屬生在高山地洞間,草上飛行怕沙灘,愛吃雞蛋和老鼠,棲息草叢和樹幹。記住了吧?你自己去猜吧。」說著繼續小跑。
牟春妞像是認真地思考著,不時地看一眼關尚文,一直到分場也沒說話。
「我猜不出來,你真壞,出這樣的難題捉弄人,等我猜到告訴你。」
關尚文想,這個山東大妞,不但天真純潔,還有點兒憨。
二人到了關尚文的宿舍,見萬大爺又去撈小魚了,任自強已經上班,屋裡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