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風雨路  第4卷 9.北國認親人
    山東逃荒來的盲流任自強看在眼裡,當然不知其來歷了。就連萬大爺也覺得奇怪,心裡一直在捉摸:這個年輕人是幹啥的呢?便想找機會探探他的底細。

    這時,開飯的鐘聲響了。

    任自強似乎聽到了救命鐘,連忙向萬大爺討好地說:「大爺!你有病,我幫你打飯吧。」又對關尚文說:「兄弟你也歇歇,我幫你把飯打回來吃吧。」

    關尚文看看萬大爺。萬大爺說:「好吧!把我們倆的飯都打回來吧,順便看看小館裡有沒有油炸魚,買幾條,再打點酒,咱為小兄弟接風。」說著,掏出五元錢,就要給任自強。

    關尚文一看,趕緊拿出十元錢,攔住萬大爺說:「我這兒有,用我的吧!」

    任自強認為這是討好的機會,誰的錢也沒接,說:「我有辦法,不用二位拿錢,」

    「等等,還是拿我的去吧!」關尚文硬把錢塞在他手裡,「有錢咱就吃,沒錢咱不吃,可不能去偷去搶啊!」

    任自強一愣,說:「我一不偷,二不搶,我還有錢,今天吃我喝我,等沒有了,再花你的。」說著又把錢塞給關尚文,走了。

    「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哪兒的人?」任自強走後,萬大爺親切地問。

    「我叫關尚文,遼寧古城人。」

    「古城?是幽州哇?姓關?」老人疑惑地思索著,「那你和咱總場場長陳鎮北將軍是老鄉啊!」

    「聽說有個陳將軍,曾是名震幽州的閭山抗聯大隊大隊長,轉業在北大荒,難道就是咱們的場長?」

    「沒錯,他就是閭山游擊大隊大隊長。你認識?」老人驚訝地問。

    「我很小的時候,他常到我家,和我爸是好朋友,現在我可不認識了。」關尚文回憶地說。

    萬大爺一聽,他父親和少將場長是朋友,那官一定不小,更加相信了自己的猜測。又問:「你爸爸叫什麼名字?現在在哪?」

    「我爸爸在我三四歲時就去世了,叫關幽燕。」關尚文淡淡地說。

    聽到關幽燕三個字,老人再也坐不住了,忙下地站了起來,仔細地打量著關尚文,又問:「難道你就是關總舵主的公子?」

    「你是什麼人?怎麼認識我爸爸?」

    「我是黑山人,咱也是老鄉,我那有緣認識你父親哪?但你父親當年名震遼西,有誰不知窮神爺的大名啊?」老人崇敬地說。

    關尚文不願就此事再說下去,岔開話題問道:「您尊姓大名?多大年紀?怎麼這麼大歲數還到北大荒來?」

    「哎……」老人長歎一聲,「我叫萬儒慶,今年虛活五十有五,我兒子從農技校畢業,分到北大荒,這幾年家中無吃無穿,就投奔兒子來了,誰想這裡天冷,一來就病了,一冬天也沒好。」

    「那你兒子叫什麼?在哪兒工作?怎麼不來看你?」

    「他叫萬仁玉,在機務上當車長,現在正給機務人員講課,哪有空成天陪我呀?」又羨慕地,「孩子,你有總場場長那麼大的官是親朋,為什麼不找他?來這幹啥呀?」

    「大爺,我雖說是個剛出校門的學生,但我記得我媽說的話,『靠山山倒,靠水水干,』男子漢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飯。所以我不靠任何人,要憑自己的雙手,創出自己的一片藍天!」關尚文有些激動地說。

    「好!有志氣。不愧是關總舵主的後代!見識也高人一籌。」又恭維地,「剛才你怒而不亂,臨危生智,以靜治動,真有大丈夫風度。」

    「好了,好了。我一個窮學生,落到這步田地,只求生存而已,不願惹事生非。」關尚文不耐煩地打斷萬慶儒的話。

    這時,任自強打飯回來了,每人一個烤餅,黑喇叭幾的一盆湯,他又買了油炸魚和油炸豆,以及一瓶西山島自釀的白酒。

    三人邊喝邊嘮,顯得很親熱。

    任自強酒量很大,幾口酒下肚,話也多了。

    「我說老弟,我是個粗人,諢人。今天的事,我錯了,你就原諒我吧!」任自強說話舌頭都大了,關尚文見他已有醉意,便連連點頭。他又說:「我他娘的從山東流浪到黑龍江,本想老老實實地混口飯吃,誰想越老實越有人欺負,我一個臭盲流,誰把我當人看?有時一天連一頓飯都吃不上。給人幹活,連頓飯都不給,我就豁出來了,為了活命,不給飯吃我就搶!再不給我就打,這才沒人敢欺負我。我慢慢地懂得,只有動武,才不至挨餓,先壓下兔崽子們,他們才恭敬我。派出所看我擾亂社會治安,就抓我。我一看進收容所比流浪強,一天最少也有三個窩窩頭,我倒願意進去了。他們看我為了吃飯才進派出所,拿我沒辦法,便把我又放了。我從山東到黑龍江,被抓了放,放了抓,一直到密山,才把我送到這來。我才算有頓安穩飯。」說著,說著,淚流滿面,打著自己的頭說:「我到這以後,便和萬大爺還有另一個小伙子在一起住,以為這裡也是收容所,便想鎮住他們,對那小伙子說打就打,說罵就罵,他受不了我的氣,昨天搬走了。我正想收拾萬大爺,你來了,便想給你個下馬威。」說到這,他停住了,止住了哭。

    「那你怎麼不打了?」關尚文含笑問道。

    「唉!我見你被我摔在地下不吱聲;對萬大爺那麼好;萬大爺讓你找隊長,你不去……你這麼好,我欺負你還是人嗎?我感到不安,欺軟怕硬算什麼好漢?我父親在家挨餓不知死活,我卻打萬大爺,我還是人養的嗎?我見你一臉正氣,又拿手銬子,我既害怕又不安,怎敢再欺負你和萬大爺這樣又老又弱的人哪?」

    關尚文聽到這些,一陣心酸,顫聲說:「任大哥,你錯了,你良心倒不壞,可是你沒想想,在這困難時期,人人吃不飽,如果再互相打,那還有活路嗎?都為一口飯,到處奔波,萬大爺有病,我們年輕人不能照顧,已經不敬,怎能不聽老人的勸告,動手打呀?」關尚文語重心常的話,使任萬二人都很感動。

    「我錯了,我給萬大爺賠罪,萬大爺你打我吧!說著,就給萬大爺叩了三個響頭。

    萬大爺忙拉起,說:「算了,算了,年輕人知錯改錯就是好樣的。」

    關尚文見他如此耿直,心裡也很高興。

    「老弟,以後你是我們的老大,我聽你的。」任自強說著,就要叩頭拜大哥。

    「別別!這可使不得,如今是新中國,我們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為開發北大荒共同出力,都是同志,可不能來哥們義氣那一套。」

    「好!小關說得好!大家既然來到北大荒,就應團結一心為開發北大荒做貢獻。」不知何時,宋隊長來了,聽了關尚文的話,邊說邊推門進來了。

    三人趕緊給隊長讓座,萬大爺特別慇勤,又讓喝酒又讓吃魚。

    宋隊長又說:「今天的事,你們處理得很恰當,其實一開始我就聽到了,我在隔壁辦公室裡。」說著又嚴肅地,「任自強啊!今天的事全怪你,如果不是小關處理得好,你再動手打人,我就讓派出所把你關起來,送你回山東。你已經打跑一個了。」又看著關尚文說:「小關不簡單,這事兒辦得有理有節,不愧是高中生,好好幹,有出息。」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嚴肅地,「不過你怎麼會有手銬子?那是隨便拿來銬人的嗎?」

    關尚文一聽笑了,笑得那麼開心,那麼天真,自從離家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這麼開心地笑。笑得宋隊長等三人都愣了,只見他拿出手銬子,笑著交給宋隊長,並說:「這是我在牡丹江換車時,在玩具店買的,打算寄回去給我小侄兒玩的。」

    「啊?原來是塑料玩具手銬?哈哈……你真是個孩子!眼看要埃揍,還沉得住氣玩兒這個?」

    「嘿!你可把我唬懵了!」任自強自我解嘲地,「早知是玩具,我不搶下來踩碎才怪呢。哈哈!真有你的……」

    萬儒慶沒有笑,他看著關尚文陷入了沉思,好一陣才說:「佩服,佩服。小小年紀,有此膽量和計謀,城府很深哪!」萬大爺這回沒有恭維,而是從心裡感到關尚文的確了不起。

    宋隊長一聽,也是一愣:對呀!我還真小看了這白面書生,是塊好料。想到這兒又說:「小關,聽說陳鎮北場長是你親戚?」

    關尚文一聽,心想:怎麼隊長也知道這事?我才來半天呀?唉!他沒有吱聲。

    「那陳廣祿、陳廣福你認識嗎?」宋隊長又問。

    這回不能不回答了,因那是自己的舅舅,他只好說:「認識,聽說也來到北大荒。」

    「他們是你什麼人?」宋隊長又問。

    「是我舅舅。」關尚文覺得他們都是農民,來北大荒當然也是農工,所以不假思索地說。

    「啊?是你舅舅?」宋隊長驚訝地問。又說:「這可太巧了。陳家三兄弟是陳場長的三個兒子,你又是他們外甥,這麼說陳場長是你姥爺呀?」

    「是大姥爺,我姥爺是陳場長的弟弟。」關尚文不得不承認這親戚了。

    「好哇!怪不得你和一般人不一樣,原來總場、分場的場長都是你親戚呀!」萬大爺不由得讚歎著。又說:「這回我們也跟你沾光了。」

    「分場場長我不認識呀!和我有什麼關係?」關尚文不解地問。

    「小關啊!咱西山島分場場長,就是你大舅陳廣福。」宋隊長解釋說。

    「有這麼巧?在幾千里外的北大荒,竟有我的親人?」關尚文興奮地又問:「那我二舅、三舅在哪呀?您知道嗎?」

    「陳廣錄在落雁島分場,是個隊長,陳廣富可能在天鵝灣分場,聽說是車長。」說著又似開玩笑地,「小關哪!可不能因你的親戚都是農場幹部搞特殊哇!」

    「那當然,越是幹部的親戚,越要好好幹,不能丟幹部的臉哪!」關尚文又說:「你們可不要說我和場長的關係,我要憑自己的本事工作,不靠任何人。」

    任自強聽了這話,慶幸自己沒大打出手。不然,憑人家這些親戚,還有我好嗎?

    宿舍裡圍繞關尚文,說說笑笑一直到很晚,宋隊長見關尚文雖然不愛說話, 但是見他談吐文雅不俗,一派學生腔,從心裡喜歡他;萬儒慶說話中,也是文縐縐的,引經據典。宋隊長覺得奇怪,老貧農怎麼會有這麼高的文化呢?任自強處處討好關尚文,誠惶誠恐。宋隊長看了直皺眉頭。關尚文覺得無聊,滿臉倦容,仰靠在被上,除閉目養神外,很少插言。宋隊長見時間不早,便走了。

    第二天,宋隊長將關尚文領到場長辦公室,沒進門就說:「場長,你看誰來了?」

    「啊!尚文?你怎麼來了?」陳廣福場長驚異地問。

    「大舅!」尚文撲上前,拉住陳廣福,眼中流出了淚,「我被分到這兒了。」

    「怎麼你不唸書了?」陳廣福問。

    「不念了。」

    「為什麼不念了?」

    宋隊長見場長和關尚文談起了家常,便退了出來。關尚文將自己離家的大概情形向大舅說了。大舅搖頭歎氣。

    「唉!不念不念吧。到舅舅身邊來也好,你大姥爺是總場場長,願意幹什麼隨你挑,跟我說一聲就行。」停一下又說:「你是高中生,咱農場目前就缺有文化的人。我看你還是先在分場小學當老師吧,行嗎?」

    「不不!」關尚文搖頭說:「家有隔夜糧,不當孩子王,我本身就是個大孩子,可管不了孩子。」想了又想說:「大舅,你還是讓我回三小隊吧,以後讓我學開拖拉機,學點真本事,好嗎?」

    「好!宋書硯是中專生,學習像你一樣,頂呱呱,不過開拖拉機太苦了。」想了想又說:「你乾脆留在機關,給我當秘書,我文化太少了,這場長不好當啊!」

    「不行不行,外甥給舅舅當秘書,是公是私都分不清,還是讓我去三小隊吧!」

    陳場長選遍了分場不出力的活,關尚文都推辭了,他抱一個信念:只當工人不當官。無奈,陳廣福只好讓他去三隊。臨走,囑咐他中午回家吃飯,見見你舅媽,哥哥、姐姐們。

    從此,關尚文每天和大家一起上班,別人幹啥他學著幹啥,總也不多說話。因和萬大爺一個宿舍,認識了萬玉仁,二人說話很投機,但他總覺得萬玉任說話過於謹慎,總是看人眼色說話,說半句留半句,也就不願多接觸了。但萬玉仁從關尚文的舉止言談中,發現他的文化知識比自己高,不是一般的中學生,便分外喜歡他,把他當小弟弟一樣看待。

    關尚文到大舅家幾次,見大舅雖然是分場場長,但吃住和工人一樣,一家五六口住兩間草拉房,全家也吃食堂。關尚文暗暗佩服,大舅這才叫官兵一致。

    早春三月,北國的陽光也溫暖起來,每天八九點鐘積雪便開始融化,整個分場部和茫茫原野,到處是積水,到處是泥濘,前面不遠的西山河南岸,已經是汪洋一片,河中上面是水,水下是冰,狗魚已在水下冰上拚命地向上游沖,長滿刺的小魚一群群靠岸邊,浩浩蕩蕩的逆流而上。剛剛吃完日定量四兩把錢的農場人,為了解決飢餓的威脅,放棄了捕捉袍子、野雞的勞苦,又把半饑半飽的肚皮,裝進了荒原送來的新美味——各種鮮魚。

    關尚文早在學校時,便從《北大荒文藝》裡,知道『棒打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這首北大荒新民謠。來北大荒一個多月裡,體會到打狍子,抓野雞的樂趣,知道這民歌並不誇張,他認識到,大自然對艱苦開發北大荒的人施予並不薄。這三年自然災害,施予家鄉人的,是草根、樹皮、苞米骨頭;而給北大荒人的,卻是山珍海味。

    他難忘來農場的第八天。陳廣福讓他和表哥陳洪禮到總場去辦事,順便看看爺爺陳鎮北將軍。二人高高興興地走著,天下著小雪,刮起了煙兒炮。這樣的天在北大荒是家常便飯,表哥陳洪禮沒當回事,二人仍到了總場,辦完公事,二人到了場長辦公室,關尚文見場長大高個子,軍便服,頭髮斑白,滿臉英氣。心想:這就是當年威震敵膽,南征北戰,又屯墾建場的姥爺?他懷著敬仰的目光望著這位老人。

    「爺爺!你看我把誰給您帶來了?」陳洪禮一進門就說。

    老場長站起身,看著關尚文,覺得有些面熟,但想不起來。問陳洪禮:「他是誰呀?」

    「他是我大姑的小兒子關尚文,你的外孫子!」

    「啊?難道是關幽燕的兒子小三?我的好外孫,長這麼大了?」他把關尚文拉到懷裡,老淚流了下來。歎息著,「唉!你爸爸不聽我的話,帶病去抬擔架,結果老病復發,過早的扔下你們。去世我連面都沒見著哇!」老場長陷入痛苦的緬懷之中。

    老場長向關尚文問這問哪。關尚文將自己所知,一一向老場長匯報了。

    陳鎮北在與關尚文地交談中,發現他語言流暢,談吐不俗,對他很是喜歡,便決定留在自己身邊。可是關尚文堅決不幹,陳場長無奈,便留他們倆玩一下午,晚上又住了一夜。打算第二天用他的美吉普送回分場。怎奈這煙兒炮刮了一天一夜仍沒停,只好讓他們走回分場。

    三月初的煙兒炮,已不像冬天那樣威猛。刮在臉上化成水珠,倒覺得清爽好玩兒。

    路旁,片片田野裡,成群的野雞在覓食。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