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風雨路  第4卷 8.初識大荒人
    「啊!工資二十三?我才二十五元,咱場原來招收的不都十八元嗎?關尚文一到你就定二十多元,你這是幹啥子吆?」王吉昌問小曹。

    「這工資可不是我定的,我沒有這個權力,小關同收的盲流不同,他是農墾局安排的知識青年,自願參加邊疆建設。你轉業,我支邊。小關同咱一樣,都是自願參加邊疆建設的青年哪!而且文化比咱高。」

    關尚文聽了這些,心裡稍微有些平靜。人家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才拿二十五元工資,我一個剛出校門的學生,就拿二十三元,看來姐夫說的是實話,農場對自己不當盲流看。想著,揣起調令,說:「謝謝大姐!」便要和王師傅離開勞資科。

    「以後常來玩!小關同志。」曹小芳送出辦公室,親切地握著關尚文的手說。

    司機王吉昌見此,偷偷地向曹小芳做了個鬼臉,曹小芳抽回手,說了聲再見,回了辦公室。

    在去總場招待所的路上,王吉昌告訴關尚文,曹小芳是五八年來的山東支邊青年,今年十九歲,只上了四年學。

    關尚文哼哈地應承著,心想:真有意思,跟我說這些幹啥?我也不查戶口。

    在招待所吃的是玉米面窩窩頭,喝的白菜湯。關尚文要付錢,王吉昌說什麼也不讓。他花了一元錢和八兩糧票。這是關尚文在農場吃的第一頓飯,吃得很實在,很有滋味,更吃出了老兵的熱情和豪爽。

    已經是風停雪住,關尚文告別小王師傅,獨自一人到西山島分場。

    太陽剛剛偏西,他覺得這天要比遼寧的籃;空氣雖然冷,但很清新;太陽好像比遼寧的要大,要低,但光線柔和而不刺眼。他上身穿著岳長兩年前買的禮服呢棉上衣;下身是姐姐用姐夫的軍裝改的黃棉褲;頭戴棉軍帽。二月末的天氣雖然很冷,但他已經出汗了。他解開衣扣,回憶著過去,回憶著故鄉,回憶著親友、同學、師長和戀人……不覺間就到了西山島分場場部。進了勞資股,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大鬍子,接過調令看了看,拿起電話。

    「喂!老宋嗎?你們不是缺人嗎?來一位學生分給你們,來領吧!」

    不一會,進來一位瘦高個子,眉清目秀的年輕人,進屋就問:「老馬,分給我們的人在哪?」

    「小鬼,這是三小隊的宋隊長,也是學生出身,以後你就在他們小隊工作吧。」又對宋隊長說:「他叫關尚文,高中畢業,就交給你了。」

    「歡迎歡迎!小同志,我叫宋書硯,書本的書,硯台的硯,你叫我老宋就行了。」宋隊長親切的和關尚文握手,他文質彬彬,很有師長的風度,給關尚文的第一印象就不是軍人,倒像一個學者,口音也不是南腔北調,一口純正的普通話。聽起來很親切。

    從辦公室出來,太陽已偏西,宋隊長幫關尚文拿行李,這時他才認真地看看這分場場部,只見一排排低矮的土牆房,很整齊的坐落在雪地裡,既不像遼寧的村屯,也不向集鎮,倒像幽州的軍校營房,只是沒有那樣的青磚紅瓦。原來這三小隊,就在分場,關尚文被領進一排房子,進了屋。

    「你就住在這裡吧!房子小,擠點兒,但很暖和。這位萬大爺也住這屋,你就住那空位兒吧。」說完,宋隊長匆匆地走了。

    屋中很暗,剛從外面進來的關尚文,眼前昏昏一片,很久,才看清這屋中的東西,這小屋很低,個子稍稍高一點兒,一跳腳便可以夠著頂棚上的舊報紙;窗戶很小,也就有一米來高,六十來公分吧;剩餘一米來寬的過道,成拐角型,還放了一條長凳。

    關尚文看著這窄小的房屋,沒有落腳之地,不知把行李放在哪兒是好。

    「你把行李放在炕上。」一個聲音從炕頭傳了過來,原來在炕頭,還躺著一位瘦骨嶙嶙的老人。老人打開燈,又說:「你把那兒收拾收拾,鋪開行李歇歇吧。」

    這時關尚文才明白,這位可能就是宋隊長說的萬大爺了。他看了看炕,連萬大爺的行李在內,已經有三個行李,只有最南邊兒,還有能放一個行李的地方。他按萬大爺地指點,把行李放下,把網兜放在南牆角。

    關尚文把這些準備扎根北大荒的全部家當放好之後,便仰靠在行李上閉目養神——

    「文哥!你真沒良心,走怎麼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像逃跑似的。悄悄地就走了?」岳蘭嬌怪地含淚站在面前說。

    「蘭妹!對不起,一方面我姐夫趕回來匯報,不能耽誤;另一方面,我不想讓你和淑香為我送行,怕生離死別的悲傷;再一方面,我不想讓關屯人都知道我這樣走了。蘭妹,我此次出逃,實是前程難卜,不想誤了你們的青春哪!」

    「啊喝?我說文哥,你這是啥意思?是不是不要我們了?我的純貞都給了你,你想讓我們另找別人?沒門!就是死,我也是你的人。」說話的突然變成了趙淑香。她的話,如板上釘釘,無商量的餘地。「你看看,你到百湖農場,我們這不也來了嗎?」

    「你們來幹啥呀?你看看我這住的,還沒關屯的狗窩大,你們住哪兒呀?」

    「住哪?這是我的地方,你願住那你住哪!」趙淑香突然翻臉,一把拉住關尚文的手,猛地一推……

    關尚文突然感到頭撞在什麼上,驚醒過來。見自己躺在炕下一米寬的過道裡,頭撞在火牆下的牆上。他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卻聽見一個人在說話。

    「小伙子,不要那麼霸道,都是從山南海北來的,不容易,他正在說夢話,你把他推下地,摔壞了怎麼辦?」很顯然,這是萬大爺在打抱不平。

    「這是我的地方,他躺在這我睡在哪?摔死活該!用不著你這老不死的管。」一個怪聲怪氣的人,蠻不講理地說。

    關尚文完全清醒過來,慢慢地站起,揉著頭上的包,一聲不響地靠在窗台上,看著圓頭圓腦胖乎乎的,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原來是他把自己推下地。關尚文沒有說什麼,想到韓信忍胯下之辱;高大輝忍日本人為救幽州,甘當偽局長……

    「告訴你,任自強!別仗著你胳膊粗力氣大,你只不過是個無知的盲流,讓你在這幹活,是農場領導對你的關心,愛護。」萬大爺喘了一口氣,「你別不識好歹,他是宋隊長親自安排在這兒的,你不願住,可以搬出去,不准欺負他!」

    關尚文這才知道他叫任自強,他仔細地看了他幾眼,見他橫眉豎眼,臉上的肌肉在顫抖,光光的頭,就像老爺廟殺豬的屠夫,又像變成太監的陸長壽。

    「你他媽的算什麼東西?敢教訓老子?」任自強上來橫勁兒,一把將萬大爺的被全扔到地上,順手給老人一拳。吼道:「你給我滾!這是工人宿舍,你算老幾也敢管我?」

    這一拳下去,萬大爺再沒說話。一陣咳嗽,半天沒喘過氣來。

    關尚文見此,再也忍無可忍,看萬大爺為自己挨打,趕緊先扶起萬大爺,又捶背,又摸胸。並叫道:「大爺,大爺!沒事吧?」

    好半天,萬大爺才緩過氣來,喘著粗氣說:「去!找隊長去,不行送派出所。我不相信在這軍墾農場,會有人敢橫行霸道!」

    關常川一來不知道隊長在哪兒,二來怕把事情鬧大,見萬大爺這麼說,便一聲不吭下了地,慢慢地把東西一件一件地撿起,又給萬大爺鋪好,扶萬大爺躺下。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已想好了對策。

    兩眼死死地盯著任自強。

    一場爭端即將爆發……

    關尚文在夢中被任自強推到地下,又見他打罵老人,雖氣急但不怒,目視野蠻的任自強,心在翻騰。找領導:自己初來乍到,影響不好;動手打鬧:無知而有失體統……思之再三,決定以靜制動,靜觀其變。為此,他一聲不吭,仍死死地盯著任自強。

    氣焰囂張的任自強,見萬大爺竟被自己一拳打得上不來氣,有些發毛。可嘴裡還是不乾不淨地罵,聽讓關尚文找隊長,送派出所。便一聲也不吭了。見關尚文又收拾東西,又給萬大爺鋪被,自己也鋪自己的被褥。

    關尚文仍一聲不吭的看著他,任自強向一隻好鬥的公雞,也盯著關尚文。四目相對,無言而爭,是一場智慧與毅力地較量。關尚文神態坦然,不怒而威;任自強目光游弋,漸漸敗下陣來。他看關尚文黝黑的頭髮整齊的向後背,方正的臉雖然清瘦白皙,但兩道濃眉下的大眼睛,射出穿人心扉的光;禮服呢棉襖上的咖啡色水獺領,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半新的軍褲下的軍皮鞋,一塵不染;再看炕上的軍用皮背包,更不知裡面裝有何物。看到這些,心想:壞了,這可不是小盲流,盲流那有這氣勢?不說別的,光這件棉衣,一般人誰穿得起呀?又見他手裡握著一付錚亮的手銬,嚇壞了,頭上冒出了汗。

    「兄弟,對不起!我是個混人,請原諒。」說著,把自己的被褥拉到緊炕梢,把那空被褥也拉到自己這邊,炕中間留出了空位,又討好地說:「你睡中間,挨著萬大爺,我怕熱,睡邊上。」

    關尚文還是一聲不吭地盯著他,手不停地擺弄著手銬子。

    萬大爺見屋裡的氣氛變了,覺得奇怪,便坐了起來。見關尚文的樣子,也是一愣。心想:這小伙子不簡單,一般十八九歲的孩子,可沒有這派頭。不是那個首長的警衛員,就是那個大幹部的子女。又見他一臉正氣,濃眉大眼,大耳朵,文質彬彬。暗道:一副福相,不是人下人,將來必成大器。想到這裡,他說話了。

    「把行李拿過來鋪上吧!快開飯了。」萬大爺見風使舵,又對任自強,「小任那!你的脾氣得改改,不是這兄弟度量大,今天你可吃大虧了,快把行李給拿上來。」   「哎!」任自強趕緊將關尚文的行李放在萬大爺一邊兒。

    關尚文見一場風波平息了,將手銬收起,開始解行李。他將行李的軍用背帶解下,整齊地鋪好被褥,又把兩床被疊好,一條花被,一條軍被,還有一條軍用毛毯。任自強一邊幫忙,一邊冒汗。原來這套行李,大多數東西,都是姐夫的,姐姐怕他在農場凍著,連軍毯也打進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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