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風雨路  第3卷 4.重走艱難路
    4。重走艱難路

    「好!我念……從那以後,學校給他記了大過,再有類似的事,就開除他,所以他老實多了。」

    二人說話見到關屯了,尚文送淑香回家後才回自己家。

    嚴重的水災,給人們帶來的艱難是無法說清的。關尚文回到家裡,更深深體會到艱難的滋味。哥哥、二姐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了。他們小夫妻,都是農村幹部,見關屯的樣子心裡難受,但又如何呢?帶領社員抗災自救,才是最現實的。

    哥哥見了弟弟,分外親熱:「你回來了?怎麼這麼早放假呀?」

    「不知道!各學校都放假了!老師們都集中開會學習去了。」

    「嗯,是開始大鳴大放了!這回你們那些書獃子老師,弄不好啊——可得吃不了兜著走了!」哥哥清瘦的臉上一陣痛苦地微笑。不再說什麼,卻對肚子已經凸起的妻子說:「給我找條褲子,今天挑土籃他媽拉巴子的把褲子尿了。」

    「什麼?幹啥那麼不要命地干?累出病來怎麼辦?」沒等二姐說話,正在做飯的媽媽說話了。

    關尚權脫下濕漉漉的褲子,交給妻子,趕緊換褲子,可是一向麻利的哥哥此時卻顯得笨手笨腳,好半天才穿上褲子,仰躺在炕上。

    「怎麼了?累這樣?」佟飛燕關切地問,眼圈裡含著淚。

    「沒什麼!歇會就好了,腿有點麻。」關尚權苦笑著,「大躍進嗎!咱年輕幹部光說不幹哪行?我可不像於廣太那小子,什麼東西!光說不幹,還要社員們挑燈夜戰!」說著一下坐起來,「呸!我咋干他媽來著,弄出這麼個東西!」

    「啊——今天你可說實話了!原來你沒和我結婚先把於廣太他媽給幹了,我這可吃老醋了!」妻子為了讓丈夫開心,儘管自己也累得夠嗆,還是逗了一句。

    媽媽正在埋怨兒子,心疼兒子,聽小倆口的話也笑了說:「看你們倆,人家於廣太都快三十了,竟成了你們兒子了!」說著趕緊收拾桌子,端上一大盆菜湯。

    飛燕見了忙去揀碗,被媽媽硬按在炕上:「你歇著吧!別累壞我孫子,以後你也悠著點勁兒,別成天風風雨雨的。」

    尚文放下手中的書,從裡屋走出來,趕緊去端飯。

    一家四口,說說笑笑吃著秫米面菜團,喝著白菜湯,雖然挺合口,可這菜團皮太薄,一蓋簾子不一會兒下去一大半。

    「媽!這菜團皮厚點就好了,光吃不飽,還不頂餓,幹活一會兒就餓了。」關尚權邊吃邊說。

    「傻兒子,不這麼吃,用不幾天就斷頓了。」媽媽為難地,「這場水災,沖得連野菜都難找,買糧沒錢不說,又買不到,這日子難哪!」

    關屯是個以果園為主的半山區,吃糧多半靠返銷。自己產的糧頂多夠吃半年。去年歉收,今年水災,返銷糧又下不來,只好靠野菜度日。        

    為了使果園重建起來,按關尚權早定的方案,先挖洩洪溝。公社組織了各隊人馬,來一個救災挖渠大會戰。公社幹部親臨指揮,敲鑼打鼓,可他們干打雷不下雨,還提出以大躍進的步伐,「苦幹二十天,讓關屯大改觀」,逼社員們沒日沒夜地幹。

    關尚權身為公社副社長,心裡這個氣呀!這叫什麼玩意兒?孩子死後拉她來奶了!早他媽的聽群眾的,何必有今天?可關尚權到底是關尚權,心眼多得很,不像二叔跟他們對著幹,吃眼前虧。而是轉著彎兒讓你公社幹部為我坐鎮,借你的權力為關屯辦實事。所以他想辦法說服關屯的老少忍著點兒,別提毀路平溝的事兒,借公社力量修好水渠是關鍵。關屯的人十分信任關尚權,所以他咋說就咋干。

    吃完飯,小倆口又要上工地,媽媽說話了:「孩子!你也長個心眼兒,別累壞了身子啊!你爸爸就是為了龍屯打井落下的病。」

    「媽!不用耽心。早一天把溝挖出來,早省心。現在關屯人都在氣頭上,恨不得一口把社長吃了,我不壓著點兒,不帶頭干,這渠今年再叫得歡,也完不成啊!」

    「你啊你啊!大小也是個公社副社長,卻累得尿褲子,就你傻!不會檢查檢查,指揮指揮,幹啥一個心眼兒?」妻子埋怨地說。

    「都檢查,都指揮,誰幹活?社員就不是人?我不能那麼喪良心!」關尚權白了妻子一眼。

    「你呀!也得聽點媳婦的。幹部就是不幹,要干誰當幹部!」媽媽替媳婦解圍,搶白兒子。

    尚文聽媽媽的理論笑了:「哥哥,從今以後你這個幹部雖然不能不幹,但少幹點,你要真累壞了,我還能唸書嗎?」尚文本來勸哥哥別那麼幹,可說著竟帶出了哭腔。

    哥哥一聽心頭一熱:「尚文你放心,哥哥聽媽的,聽你和你二姐的。為了你念好書,我從下午開始,不干或少干。咱哥們學啥都快,要學偷奸耍滑,那還不容易!」哥哥笑著安慰弟弟,一家人都笑了。

    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在古城幽州高高飄蕩。否定三面紅旗就是否定社會主義;反對三面紅旗就是反革命。為了捍衛三面紅旗。全縣大張旗鼓地進行宣傳,教育。

    這天,關尚文正與社員們在水毀地裡種蕎麥。郵遞員騎車趕到地頭高聲叫道:「那位是古城一中的關尚文同學?」

    「我就是。」關尚文抬頭擦了一把汗說。

    「有你的信!」郵遞員說著,把信遞給關尚文,騎上自行車走了。

    關尚文一看是學校來的,從沒封口的信封裡抽出一張紙,打開一看,是通知:「接通知後,立刻帶行李趕回學校。」關尚文把通知讓婦女主任飛燕看,「二姐,我得返校了!」說著就要走。

    「媽明天去北大荒,你不送媽?」二姐說。

    「看情形吧!這通知是學校團總支發的,肯定有緊急任務,我必須回學校。明天我從學校直接到車站送媽。」

    關尚文回家告別媽媽,回到了學校。

    接到通知的學生,都陸續趕回學校,原來都是學生幹部和共青團員等政治骨幹。

    同學們一進校門,就有異樣的感覺。大門上橫幅黑字讓人觸目驚心:堅決粉碎資產階級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兩邊的對聯是:誓死保衛黨中央!誓死保衛毛主席!

    求學上進的學生領袖們,對黨、對毛主席都有深厚的感情,這火藥味極濃的口號,怎不令他們感到鬥爭的冷峻!怎不令他們吃驚?

    緊急會議在學校禮堂召開。同學們放下行李,急匆匆趕到會場。

    學校禮堂是舉行盛會的地方。這裡莊嚴肅穆,給人以神聖之感。關尚文曾在這裡舉手宣誓加入共青團;曾激動地聽過志願軍英雄在這裡作報告;曾在這裡聽過老師的演講……而今會場正中主席台上方,懸掛著「堅決粉碎右派分子進攻大會」的會標,四周牆壁上貼著:「總路線萬歲!」「人民公社萬歲!」「大躍進萬歲!」等標語。

    按總支的指定,本校的二十四個班的學生幹部,坐在前面;接著又進來高中的學生幹部四十多人,坐在本校學生的後面;老師們默默無聲地進入禮堂,坐在高中生的後面。這時,關尚文發現:同班的岳蘭同學緊挨著自己不安地看後排的老師。

    「岳蘭同學,你找誰?」關尚文輕聲問。

    「找我媽!全縣老師今天都來了,怎麼我媽沒來?難道……」岳蘭眼中含著淚水。

    「全縣的老師都來了?」關尚文也開始搜尋,看見本校的老師木然地坐著,但不全。只見曾老師面無表情地示意他坐下,他趕緊拉一把岳蘭坐了下來。

    「看到你媽了嗎?」關尚文輕聲,「我看咱校老師也不全,地裡陳老師、俄語馮老師都沒來。」

    「沒看到我媽,但願她沒事兒。」岳蘭憂心忡忡地說。

    「有啥事兒?說不定一會就到!」

    「但願如此,可是……哎……」岳蘭吞吞吐吐地,「可我爸說,我媽情況不妙……」

    「你爸?你爸是幹啥的?」

    「我爸是糧食局局長,他的消息靈通。」

    「啊……原來……」關尚文的話被打斷,有人宣佈大會開始了。

    大會開始了,會場鴉雀無聲。

    教育局一位年輕的副局長大聲宣佈:「粉碎右派分子猖狂進攻大會,現在開始。」他停一停,環視會場,會場靜悄悄,學生們更是緊張。他又命令:「全體起立!」

    禮堂中唰地一聲,師生肅立、心情激動。

    「唱國歌!」

    一位女教師走上主席台,指揮領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歌聲激昂、悲壯、動人肺腑。有不少飽經滄桑的老教師已經淚水伴歌聲。

    「坐下!」令下如山倒,師生們落座。

    「把資產階級右派分子帶進來!」

    會場一陣騷動,游弋的目光投向主席台入口。關尚文悄悄地向岳蘭說:「還真有右派分子!又是誰派來的呢?」他突然想起前幾年抓特務鍾有亮時,人心振奮、全縣歡騰、哥倆榮譽的一幕。「是不是又是台灣派來的?哎——社會主義新中國多好,他們為什麼向黨進攻?真沒良心!沒有新中國哪有……」

    他見岳蘭木呆呆地望著入口,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只好閉嘴,眼望著陸續帶進來的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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