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洪水陰霾
「關社長,我看你有什麼心事兒,卻用玩笑來掩蓋,我們做人應光明磊落,既然你肯來報到,以後咱還要共事兒,你就不能跟我說說嗎?」王局長誠懇地說,並盯著關尚權已經變紅的臉。
「這……」關尚權想起了媽媽的話,下定了決心:「唉——王局長,一言難盡啊……」他把自己在工作中遇到梨園的問題,以及自己幾次報告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向王局長傾吐出來。
最後說:「老人們都說:天大旱必有大澇。一旦山洪下來,關屯的梨園及河東的良田,不全毀了嗎?這樣的問題不解決,讓我來籌委會,我怎麼向關屯的父老交待呀?」說著痛苦地敲著自己的光頭。
「好!是個有良知的年輕人;是個幹事業的好幹部!別愁,我幫你解決!」說著立刻搖起電話鈴,叫通了馬家堡公社。
「喂!您是那位?」電話對方一位女同志問,聲音溫柔而甜潤:「請問您找誰?」
「我是水利局王治洪!馬上讓你們陳社長接電話!」王局長命令著。
「陳社長,水利局來電話找你。」
「喂—我是陳慶功。啊——是王局長?有什麼指示?」
「你立刻派人去關屯調查,看看梨園中的水溝是誰平的?馬上組織人給我重挖水溝!如果不挖洩洪溝,一旦梨園被毀,拿你是問!」
「啊?……是……是……」陳社長聲音有些顫抖。
「把你們的調查情況和重挖洩洪渠的方案,在三天內報水利局!」王局長說完,啪地放下電話,自言自語:「亂彈琴,瞎指揮!勞民傷財!」
關尚權見王局長雷厲風行,說幹就幹,從心裡讚歎。他知道,這事兒的主要責任,正是當今的陳社長……
陳慶功聽了王局長的電話毛了手腳。他擔心這事兒報到縣裡,對自己不利。誰想到還是捅上去了。當初自己只考慮連片兒,平溝毀路,沒想到洩洪這一層。經關尚權幾次向他請求重挖溝,又看了他交上來的調查報告,才感到這事兒的後果和危害。怕於自己不利想拿掉關尚權,不讓他過問。沒想到關屯的人那麼信任關尚權,社班子內大多數又都器重他,無奈主張以升副社長為名調出關屯,讓他離開了事兒。沒想到這事兒終於捅到了水利局,唉——
他左思右想,自己不敢去關屯,便派陸副社長去調查,組織人抓緊挖渠。這陳慶功社長,當初沒想到後果,如今知道了自己的過錯,會給關屯帶來難以想像的危害,便對陸副社長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抓緊組織挖渠,要人給人,要物給物,要錢給錢。但他知道陸副社長難當此任,可又沒有人能擔此重任為自己解憂,真後悔讓關尚權……
這陸副社長叫陸子牛,就是當年要飯的陸傻子。因為出身赤貧,又會說話,便當了副社長。但是,他除了吃喝吹牛外,什麼本事也沒有。雖然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色膽包天,經常和女人鬼混。聽了社長的吩咐,勉強帶著人去了關屯,進行所謂的調查十多天沒結果。他知道平溝毀路是陳社長的主意,這小子壞心眼上來了。他可不管梨園及良田,馬上來洪水,沖個一乾二淨他才高興。所以他根本不動工,成天在關屯走西家竄東家,竟與傻子關幽安的媳婦勾搭成奸,成天泡在她家裡……
事也湊巧,陳社長又外出開會,這挖水渠的事兒就這麼給撂下了。
時值七月中,天氣驟變,連降暴雨,山洪咆哮奔騰,沖毀了道路和橋樑。看關屯穿屯而過的街道變成了汪洋;院內水深沒膝,與山坡間已斷絕交通;洪水繼續傾瀉而下,漫過梨園護堤,先將梨樹空隙間已吐穗的谷子吞掉;接著將碗口粗的青壯梨樹連根拔起,隨水翻滾,卡在老梨樹上;水中捲來的雜草雜物,掛住樹幹,形成一道道攔水牆;老樹在水中掙扎,東倒西歪;偌大的梨園將水阻擋,洪流折向東南衝開堤壩,使東南路邊的房屋被沖塌,農田變成一片湖泊;公路被沖毀,截斷了古城幽州至馬家堡公社的交通;路邊的電線桿,被沖得不知去向,和公社的聯繫全部中斷……
如此嚴重的水患,在關屯的歷史上還沒有過,給關屯人當頭一棒。人們想起關尚權的治水方案,想起他未雨綢繆的爭論,怎能不恨陳慶功?是他平路填溝害關屯!是他不讓關隊長開渠防洪!又是他調走關尚權!群情激憤,但找不到陳慶功的影子。人們恨陸子牛,他說來調查毀路平溝的事,開渠防洪,可他遲遲不肯動工。拉出陸子牛痛打,隊幹部勸住了。鄉親們望著眼前的百年梨園毀於洪水,欲哭無淚,頓足捶胸地叫道:「蒼天!我們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閭山水庫工程籌委會暫停工作。因連續暴雨,全縣不論山區和平原,都遭到了有史以來嚴重的水災。不得不投入抗洪救災中。特別是地富反壞分子,借災情搞破壞,污蔑總路線,破壞人民公社,據說必須對他們嚴加管制,才能使抗洪救災工作順利進行。為此,關尚權也暫時回公社,主抓群管會工作。他見關屯災情嚴重,也不去上任,在關屯和社員們一起抗災。
二叔關幽厚,本來是公社主抓民兵工作的副社長,但因在關屯梨園爭執上,與社長意見分歧大鬧會場。再加上說什麼「人民公社是胡鬧,地種得只長草不打糧,幹部不關心老百姓疾苦。」等言論,便被撤了副社長的職,隔離審查。審查中又因態度不老實,被抓到派出所。又有人舉報他瞞產私分,破壞統購統銷;還有人檢舉他吊打社員,橫行霸道便被送進了監獄。
說來也怪,本來是平靜的古城一中校園,今年也越來越不平靜,政治課由原來的每週一節,增加到每週兩節。還不夠用,自習課也被佔了。
政治老師劉月紅,已經是校團總支書記。工作太忙,有時發講義讓班幹部按提綱講。為了提高學生的政治覺悟,同學們進步很快,關尚文等同學都加入了共青團,擔負起宣傳總路線、人民公社優越性的任務。
課程進行得很快,沒進行升級考試便提前放假了。
關尚文放假回到關屯,看到被洪水洗劫的梨園,心裡很不好受。又聽說二叔已坐牢,更不是滋味。他感到奇怪,一個出生入死的傷殘老兵,黨員,怎麼會被關進自己的監牢裡?
他抽空到自己的母校——大常屯中心小學,想看看老校長和老師們。可是到了學校,小學也已放假,老師們都參加會議去了。問校工才知道,高校長是歷史反革命,進了監牢,現在趙玉成老師是校長。
關尚文只好懶洋洋地向關屯走。
「三哥!等等我——」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
「淑香,你回來了?怎麼?你們也放假了?」關尚文見趙淑香背著行李,向自己走來,忙接過行李。
「是啊,學校提前放假,什麼時候開學,另聽通知。」趙淑香說著又問:「你們也放假了?」
「嗯!不知為什麼,全縣各學校一律提前放假,聽說學習中央的重要文件,看來是要搞什麼運動。」
關尚文關切的又問:「你們學習怎麼樣?」
「學習倒是挺好的,老師教得可認真了。可是臨近放假,老師們都沒心打場的,上課都不認真了。」 趙淑香疑惑地說。
「這也不奇怪,我們學校也是。這場水災,各項運動,攪得人不得安生。」關尚文沉思著,「聽說教育部搞改革,各省搞試點,說不定下學期我們學校也得搞試點。」
「怎麼試點法?你能到實驗班嗎?」
「誰知道呢。」關尚文的心更沉重了,「我媽決定今年放假去北大荒,說到那兒看看,如有可能,讓我去北大荒唸書。」
「那你去了我咋辦?」淑香急了,「我還有一年才能畢業啊!」
「看你急的!我也沒說我就走啊!」關尚文見她這麼癡情,又感動、又難受,便安慰她,「要是進實驗班,就去不成了。學校不准試驗班學生轉學,等我念完中學,你可早是人民教師了,到那時早把我忘了。」
「我是沒良心的人?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呀!可是……」淑香臉紅了,「可是進入幼師我才體會到,保護自己太難了,有時我真不想念了。」說著流下了眼淚。
「怎麼了?這麼多洗腳水!」關尚文邊說邊為她擦眼淚。
「去你的!」 趙淑香親暱地拉著關尚文的手,訴說自己的遭遇。
原來,這幼師班的學生不同於正規中學,學生中什麼樣的人都有,知道自己兩年後就參加工作,很多同學便開始談戀愛。趙淑香一心學習,對這些視而不見。可有那麼幾個男生,死皮賴臉地追她,她一概不理。有一個叫陸長壽的同學,天天圍著她,還厚顏無恥地當眾宣佈趙淑香是他的對象,氣得她大哭。可是陸長壽更是變本加厲,竟當同學的面對手動腳。無奈,她只好說自己是人家童養媳,早已結婚。誰想到陸長壽一聽,宣稱非拆散她不可,說他爸爸是公社社長,對這樣的包辦婚姻,只要他一句話,便可離婚。晚上,竄進女生宿舍,正趕上同學們都不在,便想非禮。趙淑香狠狠地打了他一個嘴巴,大聲哭叫。老師趕來才避免受辱……
聽了這些,關尚文氣得發抖說:「簡直禽獸不如,等我找到他,非揍他一頓不可。」
「三哥,你看和這樣的東西在一起,這書還能念嗎?」淑香抹著眼淚說。
「念!不念將來咋辦?」關尚文果斷地,「只要時時躲著他,自己別放單,有事找老師,我覺得不會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