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風雨路  第3卷 10.幽燕歸天
    10。幽燕歸天

    天亮了,天晴了!

    儘管是臘月二十四,但空中卻蕩蕩祥雲。隆冬而不寒,三九而不冷。

    關幽燕好像大病痊癒之人,紅光滿面,自己穿好了新裝,鬍鬚梳理得整整齊齊,看了看妻子,看了看三個不大懂事的孩子。

    陳氏驚奇地看著三個月沒有下炕的丈夫,見他穿戴一新,異乎尋常,想起夜間的話,不由得想起可怕的一句話——迴光返照,心突然覺得發冷。

    「爸爸!你好了,能下地了?」女兒高興地說,上前扶住爸爸。

    「丫頭媽,我走就穿這身,不用換了。」關幽燕笑著向妻子說。見妻子已流淚,又說:「人生有聚也有分,你我凡塵緣已盡;三九相會終有日,兒女情長落凡塵。」說完大笑:「來,丫頭媽,陪我帶三個孩子好好看看這裡吧。」陳氏不得不收淚上前,尚權、尚文見爸爸、媽媽、姐姐都在院中,便高興地一起跑了過來。

    「孩子!以後你們三個要好好聽媽媽的話,好好唸書。聽到沒有?」關幽燕深情地說。

    「唸書?我們也能唸書?像五叔一樣念大學?」小尚文天真地說。

    「嗯!能唸書,但小三你記住爸爸的話:你不論念多少書,多大的書,都不能去做官,要經得起苦難地磨練!啊?」

    「哎——唸書,我都十多歲啦,就是有錢唸書,我也念不下去呀!」姐姐沮喪地說。

    「能念,能念,女兒多少念點書,在今後的日子裡,也是少不了的。你能念多少就念多少吧!」爸爸勸著女兒。

    「唸書是好事,能念他媽拉巴子的十車八車的,也免得當睜眼瞎。能像爸爸似的管千八百的弟兄也是美事。」尚權腔調越來越像爸爸。

    「哈哈!我兒子有官癮,你唸書念不大,當官當不大,但可要當個好官啊!」

    一家人便說邊走,關幽燕對院中的一切充滿了留戀之情。雖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但腳步卻越來越沉重,頭上已滲出了汗珠。媽媽見了,心疼地說:「他爸,回屋躺下歇歇吧!」關幽燕笑著點點頭,看看天。陳氏和三個孩子忙攙扶著他回了屋。

    天空突然更加晴朗,幾朵彩雲漸漸聚攏西門外上空,北風中似有音樂聲傳來……

    「老二,老三!哥哥要走了,你們自己闖吧!大腳妹,哥我要走了。如果我死後實在艱難,就改嫁吧!」關幽燕歎息著說。

    「孩子他爸,別說這些!別人能挺,我也能撐!你安心去吧!我會把三個孩子撫養成人,孩子能念多少書我供他們念多少!你放心吧!」

    這時,趙二、趙二娘、還有萍兒、馮三、縣長劉春友,和陳大隊長的三個兒子,先後都來了。

    「你們怎麼都來了?」陳氏見大家到來,感到驚訝,便問。

    「大姐,聽說老大哥病得很重,一直沒空來,昨天夜裡我做一個怪夢,見老大哥衝我笑著說:『春友,我要走了!來和你告別,你大姐和三個孩子委託你給照看照看吧!』。我一下子從夢中醒來,越想越奇怪。今天我處理完縣裡的事兒,看快中午了,便來看看。」劉春友說。

    聽了劉春友的話,大家都吃一驚,原來都做了同樣的夢,才來看老大哥的。

    此時,關幽燕安詳地躺著,眼睛盯著牆上的老掛鐘,向眾人點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了。

    「爸爸!你說話呀!」三個孩子感到爸爸不似從前,哭著叫道。

    「老大哥!你還有什麼交待的嗎?」趙二、馮三哭著問。

    關幽燕指了指三個孩子,眼珠一動不動,盯著掛鐘……

    「幽燕——你放心地走吧!三個孩子是我們的外甥,我們一定照顧好!」陳大隊長的三個兒子齊聲說。

    關幽燕聽了,身體突然打了個冷戰,手放下了……

    這時,「噹噹噹噹……」掛鐘清脆地響了十二聲,關幽燕合了雙眼,安詳得像睡著了一樣……

    鐘聲,一下又一下地敲在陳氏的心上……她突然大喊一聲:「孩兒他爸!你慢走—」接著大哭起來,人們一看關幽燕已經嚥氣了。

    與此同時,人們隱隱約約聽見似有音樂聲傳來,以為有人來了,出外一看,只見天上的朵朵彩雲,直向西北方向漂去,越飄越遠,飄向群山之中……音樂聲漸漸消失了……

    屋內,陳氏和三個孩子已經哭成一團。

    趙二、馮三等人及陳氏三兄弟,也都號啕大哭,劉春友掉下了眼淚……

    陳氏哭了一陣,咬咬牙,摟過三個孩子,對陳家的三個哥哥說:「哥哥,光哭沒用,人死不能復生,趕快幫我張羅辦喪事吧!」

    趙二、馮三聽陳大姐分赴陳氏三兄弟辦喪事,忙動手摘門板,搭靈床,將關幽燕放在靈床之上,點起了長明燈……

    三個孩子在爸爸靈床前哭得死去活來……

    孩子哭、大人哀、悲悲切切傷情懷。

    此時,縣長劉春友已吩咐隨行人員,動手在院內搭靈棚。他知道,關幽燕的死必然引起幽州窮弟兄們的轟動,必定有不少人前來弔唁。

    陳家三兄弟,光知道陪著孩子們哭。

    「哥哥們!我如今已是無依無靠,本想靠娘家哥哥們做我的主心骨,可是今天……唉!你們哭吧!能把你妹夫哭回來更好!」陳迎梅在趙二娘、萍兒地攙扶下,來到丈夫的靈床前,悲痛不已。見三個哥哥如此,推開趙二娘和萍兒的手,硬朗地說。

    三個孩子聽媽媽這樣說,忙擦去眼淚,含淚收拾爸爸的遺物,再也沒有哭出聲……

    媽媽的三個哥哥,是陳大隊長南下時留下的三個兒子。老大陳廣福,中等身材,身體微胖,面貌和善而純厚;老二陳廣祿,高個子,四方臉,樣子有點憨;老三陳廣壽,身材矮小,刀削瘦臉,看樣子機靈中帶奸猾相,雖然相貌很像陳二陳眨巴眼,可沒有陳二那種給人和善之感。因陳大一直帶領游擊隊打游擊,早把家安在閭山深處的陳家溝。妻子為他生三個兒子,他很少回家看看。日本投降後,國民黨四處尋找陳大的家屬,所以他一直不敢讓他們出山。陳大在幽州解放時,帶領由閭山游擊隊組建成的解放軍的一個團,南下參戰,因南下緊急,沒來得及回家安排。只和因戰鬥中負傷、不能隨隊伍南下,接任幽州縣長的劉春友通知他的家屬,並告訴家人他已改名陳鎮北。

    劉縣長派人去陳家溝接來三兄弟全家,安排在城西大沙河西岸,與關家隔河相望不過半里路。

    這天上午,兄弟三人幹活休息時,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做了一個與劉春友相同的怪夢,這才知道妹夫關幽燕有事兒,急忙趕來,正趕上關幽燕嚥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聽了妹妹的話,也覺無趣,便回去通知女眷……

    關油燕去世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幽州。

    趙二和馮三主動操持起老大哥的喪事;趙二娘和萍兒陪著陳大姐忙裡忙外。他們對老大哥的死,悲痛欲絕,但為了使陳大姐和三個孩子減少悲痛,盡量不讓別人看出心中的悲傷。

    趙二是在承受生離死別的折磨。他的妻子趙二娘因不能生育,多年來一直勸他收妾,以便老有所依,有意將兩個徒弟小蘭和萍兒給趙二當偏房,她們倆也願意。可是趙二死活不肯。「在家裡」往部隊上輸送女兵時,小蘭告別師傅參軍走了。這一下氣壞了趙二娘,想:好!我在你身邊耽誤你一生,乾脆我離開你,看你還找不找。就這樣一氣之下,偷偷的跟萍兒進行囑托和交代後,走得無影無蹤。就在來這裡之前,趙二娘突然出現在面前,說為老大哥一起送別,這才來到西門外。這些事兒,只有老大哥才能為他解除心中的煩惱,而今老大哥去了,二娘還得走,讓他只有與萍兒一起生活,這些話跟誰說呀?老大哥你能讓我擺脫困境嗎?能理解我的苦衷嗎?

    前來弔唁的人陸續來了,有原「在家裡」的弟兄、滿族八大屯的兄弟、城內外的父老鄉親,還有和劉春友縣長一起留下的游擊隊員……整個大院人山人海。

    陳大姐見這麼多人前來,心中又感動又不安,感動的是自己的丈夫竟有這麼多的朋友。不安的是,來這麼多人,讓人家吃啥啊?能讓人家連口飯都不吃就回去麼?

    多虧劉縣長讓人在院中搭好了靈棚,關幽燕的遺體早已移入院中靈棚內。不然,這麼多人在屋中怎容得下呀?

    趙二、馮三見人越來越多,都要拜祭老大哥。二人一商量,便讓人按到來的先後輪流拜祭,以保證每個人都能滿足自己的心願,這才使弔唁的秩序雜而不亂。

    這突如其來的喪事,使陳大姐手足無措。三個哥哥對這些人很少認識,幫不了什麼忙。這孤兒寡母一貧如洗,怎樣安排喪葬?怎樣向這數不清的親友交待啊?她無法可想,只好帶著三個孩子守在靈棚,讓自己的三個娘家嫂子,照料病情加重的婆婆、接待女眷。陳大姐欲哭無淚、欲嚎無聲啊!

    這真是:天昏昏、地慘慘,此間笑聲斷;

    人逝去、已無牽,親人心腸亂。

    枉有兒女皆童顏,寡母擔在肩;

    世間為何多悲慘,窮苦誰人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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