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劫後重相聚
抗日的烽火已經熄滅;內戰的烽煙被隆隆的炮聲宣告尾聲;人們的笑顏掛在臉上,心卻不忘親人。
「怎麼這幽州城攻下了,仗也打完了。幽燕和老李還沒回來啊?」老太太斜躺在炕上,睜著茫然的雙眼耽心地問。
這時陳縣長來了,見關幽燕還沒回來也很著急。
「回來了,回來了!」一個滿臉傷疤,眼睛緊眨巴的五十多歲的老人,急急忙忙推門進來了,「快進來,讓幽燕躺炕上歇歇……」
趙二等一幫抬擔架的弟兄,用擔架把關幽燕抬進了屋。
「老關!你怎麼了?」陳縣長焦急地問。
「爸爸——」三個孩子撲在擔架上哭了起來。口中不停地喊爸爸。
「孩兒他爸,你怎麼了?你說話呀!」陳大姐強忍淚水,搖晃著昏睡在擔架上的丈夫。
「別急,別急!老大哥這是累的。」趙二強拉善勸,三個孩子才止住哭聲。又對陳大姐說:「大姐,把炕收拾一下,我們將老大哥抬到炕上,讓他好好地睡一覺。」又對馮三,「老三,快去弄點兒柴禾,把炕燒熱點兒,讓老大哥出點汗就好了。」
馮三答應著立刻點燃了灶炕。
「水……水……」關幽燕在親人們呼喚嘈雜聲中醒來了。手緊緊按著胸口,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女兒尚香趕緊端水喂爸爸。關幽燕就著女兒的手喝下了水,「我這……這是在哪兒啊?」
「老關,這是你家。到家了!」陳縣長粗大的雙手,立刻托起關幽燕的雙肩要將他抱上炕。
「哎呀我的縣太爺,別折煞我了!」關幽燕邊說邊掙扎著要下地。
「別動!我抱你上炕。」陳縣長說著像抱孩子一樣抱起關幽燕,突然覺得這剛強的大漢體重還不到一百斤,心裡一陣難過,忙扭轉快要掉下眼淚的臉,正巧與那位眨巴眼老人的目光相遇。
「你……你是——?」陳縣長疑惑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哥——」眨巴眼老人一下撲在陳縣長懷裡,孩子一樣抽泣起來……
「這怎麼經受得起啊!我一個臭苦力,竟讓縣太爺抱……」剛剛躺在炕上的關幽燕,聽到這聲「哥哥」,掙扎著坐起來要下地。可是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似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只好歪著身子,「是陳大管家……不不……是我父……不不……是岳父老丈眼子?」伶牙俐齒的關幽燕竟激動得結結巴巴的不知叫什麼好了。
「哈哈……哈哈……」馮禿馮老三大笑起來,「我的老大哥呀!你對泰山老大人的叫法也與人特別……」
「這小子就是特別,自小就與別人不一樣!」眨巴眼老人停止了抽泣,轉著明亮而慈愛的眼睛,看著眾人笑著說。
關幽燕的三個孩子偎依在陳氏迎梅身邊,驚訝地看著這滿臉傷疤的面孔。陳氏從驚詫中醒來,拉著孩子們跪在老人面前:「爸爸……我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老人家了……」她再也說不出話來,把三個孩子向前一推,「這……這是你們姥爺……」
「姥爺……」三個孩子歡天喜地地圍住姥爺,淚水伴著歡笑不停地問這問那。
姥爺抱起已經四五歲的小三關尚文,仔細地端詳著說:「小三兒已經這麼大了,唉……真是命大呀!」
親人重逢,說不完的生離死別,道不盡的劫後喜悅。
這老人,就是西宅大火時奮不顧身救人,自己在煙火中昏死的眨巴眼管家陳二。提起他死裡逃生的經歷,萬語千言是說不完的——
當年西宅大火中,年輕力壯的陳二,把從火海中救出的女兒及大大小小的五個孩子,安排他們快往溝裡跑,又一次衝進火海,拼出最後一點力氣,抱起自己的小孫女正往外衝,突然聽到幾聲槍響,朦朧中見自己的大外孫和外孫女倒在血泊裡,正要去救孩子,突然著火的房梁向自己壓來,奮力將懷裡的孩子扔向火外,自己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自己醒來時,見東宅大少爺關尚義,坐在面前哭泣。這才知道自己被他從死亡中救了回來。此時東宅的人都被關尚義遣散,自己打算逃命,問陳二叔作何打算?陳二一聽,一咬牙說:「我還有什麼打算?,西宅已毀,人也不知死活,這裡又沒法存身,如果大少爺不嫌棄我,老奴就跟你走天涯吧!」
關幽義一聽答應了。就這樣,關幽義在陳二的照看下要飯到了北京,可是在北京幾天沒要到一口飯,關幽義又被亂兵與自己衝散。他又天天找關幽義,一年過去了,竟音信皆無。這天陳二正在街上要飯,突然看見一個學生很像關幽義,正與一位女學生在前面走。陳二便尾隨想看個究竟,沒想到竟被一群日本鬼子抓走,用火車一直送到黑龍江。在一個叫虎林的地方當勞工,直到日本投降了才回到幽州,又趕上打內戰,便在溝幫子住了下來。最近聽說幽州城已被解放軍攻破,便想回來找關家,看看自己的女兒女婿及孩子們是否還在?走在半路上遇見被打散的國民黨兵,便想抓住送給解放軍,這才見到幽燕他們,沒等相見,便出現有人被打倒,便和他們一起把受傷的人抬到這裡,沒想到這被打傷的竟是自己的女婿……
「哈哈……哈哈!我的岳父大人那——」關幽燕已恢復了精神,聽他說到這裡,爽朗地大笑,「真有你的!二十幾年前,我用花轎將你女兒抬進我家,今天我本想把你女兒丟下,去陰間再找一位新娘子,沒想到被你又親自把我抬給你女兒,看來這輩子是離不開你女兒了!」
「呵呵……哈哈……」關宅充滿了笑聲。
「怎麼城攻下了,擔架隊都回去了,你們才回來?」笑聲中陳縣長把話引向正題,疑惑地問關幽燕。
「唉!別提了,真是瘸子屁股——擰勁了。」關幽燕笑著說。
原來破城以後,擔架隊馬上跟著去搶救傷員。沒想到攻城這麼順利,解放軍中很少有傷員可抬。關幽燕帶領的擔架隊,眼巴巴地看熱鬧。這些人都是閒不住的人,哪裡人多往哪兒鑽。看見一隊解放軍沒進城,一直沿著河岸向南奔,關幽燕也就帶領擔架隊,一直跟著。哪知這一跟,竟跟到溝幫子。部隊會合大部隊又往西走。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見擔架隊還要往前跟,便問:「老鄉,你們這是上哪兒去?」
「部隊上那打仗我們跟到哪兒,打起仗來我們好抬擔架呀!」關幽燕認真地說。
「哎呀!我們……我們是去休整練兵,等待命令,暫時無仗可打,你們抬什麼擔架?快請回去吧。」軍官歉意地勸大家回去。
「哎——真他媽拉巴子的姑子庵上香求兒女——找錯了廟門。」回手一揮,說:「走吧!還楞著幹啥?」說著,帶領大家順著大道往回走。
沒想到走到南關附近,見前面有兩個國民黨兵,其中還有一個當官的。被一個五十多歲的人拎著棒子追得正沒命地從對面跑來。邊追邊喊:「截住……別讓狗日的跑了!」關幽燕一見,立刻帶領眾人圍了上去。關幽燕直撲那個當官的,對方一見,狗急跳牆,狠命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關幽燕立刻暈了過去。以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就不知道了。
趙二見老大哥被打倒,立刻撲上去,一扁擔打倒那個軍官,七手八腳地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另一個兵也被抓住了。
這才圍住老大哥又叫又喊,可是他一直沒醒。便把他抱到擔架上。那個追敵人的正是陳二,他一見被打倒的人就是一愣,搶著抬起擔架,大家押著兩個俘虜往回走。到了南關城門口,見了守城的解放軍。將兩個國民黨兵交給他們才回來。
本來都聚精會神地聽趙二、馮三講述抬擔架的經過,此時都鬆了一口氣,忽聽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道:「這才是摟草打兔子——順手捎帶哪!」
大家一看,說話的是二丫頭關尚權,神情舉動和關幽燕一模一樣。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真是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病在炕上的老奶奶,不知是誇孫子還是生孫子的氣,也俏皮地接了一句。
「大姐!這可是你們關家祖傳的?」陳縣長湊趣地問了一句。人們笑得更厲害了。
「這回解放了,好了,我這孫子、孫女也該唸書了,學點真本事,別像他爸似的,光學貧嘴。」老人歎了口氣,「哎——但願別像兩年前似的,日本投降了,換小子沒念成書,國民黨來了,害得百姓沒法活啊!」
「大姐你放心,如今天下是咱老百姓的了。」陳縣長激動地說。又對關幽燕,「幽州解放了,要成立人民政府,我這個臨時縣長也該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