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黎明是黑夜最漆黑的時刻,也是黑夜最寒冷的時刻。
房間裡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桌子上的紅燭早已燃燒殆盡,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溶液殘留物,一滴一滴,就好像是情人眼裡的眼淚。
段惜雪好像絲毫都感覺不到黑暗和勞累,仍舊一動不動坐在床邊,眼睛瞪得大大的,雖然她什麼也看不見,但她還是瞪著眼睛直視著床上的許致遠。
黑暗還是黑暗,窒息的黑暗,漫無止盡的黑暗。
然而,隨著一聲急促的咳嗽聲,漫長的黑暗終於還是被光明打破了。
而這打破黑暗的光明不是來自溫暖的陽光,而是來自於一根蠟燭,一根嶄新的蠟燭,一根紅如鮮血的蠟燭。
段惜雪點燃一根蠟燭,急忙倒了一杯茶,疾步來到床邊,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足以傾倒天下眾生的微笑,柔聲道:「公子,你醒了。」
許致遠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掙扎著坐起來,四處掃視了幾眼,低聲道:「姑娘,我怎麼會在這裡?」
段惜雪微笑道:「是憐蕾叫人把公子背到這裡的。」
許致遠微微點了點頭,想了一想,頭痛欲裂,低聲道:「不知姑娘的芳名是?」
段惜雪道:「我叫段惜雪。」
許致遠道:「我叫許致遠。」
段惜雪甜甜笑了笑,將茶杯遞給許致遠,柔聲道:「許公子,喝一口水吧。」
許致遠接過茶杯,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見窗外漆黑一片,心裡甚是焦急,急忙道:「段姑娘,我昏迷幾天了?」
段惜雪眉頭微微皺了皺,有一些不好意思的注視著許致遠,頓了一頓,吃吃道:「這……這個我不知道,不過,自從憐蕾將許公子救起來以後,許公子已在這個房間裡昏睡了一白天。」
許致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暗自想道:「哎,一天一夜,總算還能來的及。」
段惜雪微笑不語,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手指。
許致遠深喘了兩口氣,溫聲道:「大恩不言謝,段姑娘的救命大恩,許致遠定當永生牢記。」
段惜雪柔聲道:「許公子客氣了。」
許致遠道:「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段姑娘的救命大恩。」
段惜雪道:「常言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別說是我和憐蕾,就算是世上隨便的一個人,都不會見死不救的。」
許致遠輕輕點了點頭,凝視著手中的茶杯,空空的茶杯,臉上掠過幾絲苦笑。
段惜雪見許致遠臉上帶著淒慘的苦笑,心裡甚是擔心,頓了一頓,柔聲道:「許公子,你沒事兒吧?」
許致遠微微搖了搖頭,苦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我許致遠一向自認為聰明絕頂,但如今卻被一個軟弱的書生所欺騙,真是愚蠢至極,愚蠢至亟亟啊!」
段惜雪不解地看著許致遠。
許致遠瘋狂的咳嗽了起來。
段惜雪萬分緊張,關心道:「許公子,你沒事兒吧?」
許致遠道:「沒事兒。」
段惜雪道:「你感覺好些了嗎?」
許致遠道:「我好多了,多謝段姑娘的關心和牽掛。」
段惜雪微微搖了搖頭。
許致遠深喘了一口氣,本想盤膝而坐,本想靜靜調養生息,但剛坐直身體,就覺胸口隱隱作痛,身體也好像虛脫了一般,軟弱無力,不由暗自長歎了一聲,打消了調息的念想。
不知為了什麼,他的心裡突然有一絲絲的淒涼和痛苦,為自己的大意粗心而感覺到的淒涼和痛苦。
他雖然萬分痛苦,但心裡卻想笑,而且是仰天大笑。
但他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非但笑不出來,反而還想痛哭,撕心裂肺的痛哭,但又怎麼也哭不出來。
段惜雪雖然弱不禁風,但卻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姑娘。
一個心思縝密的姑娘,她的觀察力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她的眼睛稍稍一動,就看到了許致遠臉上的微小變化。
她自然也想到了許致遠心中的痛苦。
她是一個身世淒苦的人,對痛苦本來就有敏銳的觀察力和特殊的忍受力。
她知道一個人忍受身體上的疼痛容易,但要讓他忍受心靈上的痛苦煎熬,簡直是生不如死。
一個人萬分痛苦的時候,你最好不要苦口婆心的去安慰他。
因為有很多的時候,你安慰的話,無疑是再一次揭開受傷人心裡傷疤的一把刀子。
對於這一點,段惜雪深有體會。
她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姑娘,也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姑娘。
一個像她這般聰明絕頂的姑娘,一般不會輕易做愚蠢的事情,特別是在別人痛苦傷心的時候,她堅決不會做雪上加霜的事情。
因為她知道那樣做非常殘忍。
不但對痛苦傷心的人非常殘忍,而且對自己也是一種煎熬,一種絕不亞於親手摧毀純情姑娘貞潔的殘忍和煎熬。
因此,雖然她明知道許致遠此時心裡痛苦至極,但她卻沒有開口安慰,只是靜靜注視著許致遠的眼睛。
許致遠瞧著段惜雪紅紅的眼圈,心裡充滿了愧疚,想了一想,喃喃道:「段姑娘,有一句話我想問你,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段惜雪道:「許公子請問。」
許致遠道:「段姑娘,有人和你海誓山盟過嗎?」
段惜雪著實沒有想到許致遠會突然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心裡一震,臉一下子變紅,急忙低下了頭。
許致遠解釋道:「我不是有意說這些輕薄的話,我只是想聽一聽段姑娘的想法。」
段惜雪終於又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盯著許致遠,神色黯淡,柔聲道:「不瞞許公子說,在遇到憐蕾以前,惜雪只是一個從鄉下來的窮丫頭。」
許致遠靜靜聽著。
段惜雪淒然一笑,喃喃道:「所以根本就沒有男子喜歡過惜雪,自然也就不可能有男子對惜雪海誓山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