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值班警察的精力很旺盛,都一大晚上了仍然樂此不疲地玩電腦遊戲。我漸漸困得不行,呵欠一個連著一個,眼皮也架不住要合上,好幾回差點就從椅子上摔倒地上去。而在椅子上打瞌睡又出奇地冷,我渾身沒有一點溫度,直打著哆嗦。我的呵欠加上偶爾的噴嚏終於把一名警察從電腦里拉了出來,他起身上廁所的間隙對我說:「想睡覺嗎?跟我來。」我如獲恩賜,趕緊跟著他到一間擺著四張床的小屋裡。警察指著一張鋪著軍用床單、疊著軍用被的床說:「你在這兒睡吧。」我道過謝,忙鑽進被窩裡,抓著被角打起哆嗦來。
上了床,卻怎麼也睡不著。慧說我會丟掉工作和坐牢的話,不時在我耳邊響起。我心痛如割,想起小時候讀書,天不亮起床,走幾公里山路,到學校的時候鞋子和褲管都打濕了,卻要咬著牙挺著等體溫將鞋和褲管烘乾;中午吃飯的時候,別的同學或回家、或在學校旁邊的飯館裡吃飯,而我悄悄地走出教室,找一個僻靜的角落摸出母親頭天晚上在炭火上為我烤好的紅薯狼吞虎嚥。想起每學期開學,父親一張毛票一張毛票地清點積攢的錢,掰著指頭算還差多少,然後連夜趕到別人家去借月息五分的高利貸……
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之間,慧推醒了我。她坐到床邊,遞給我幾個包子和一袋豆漿。我坐起身,接過包子和豆漿,卻無論如何都吃不下。慧說:「吃點。今天我要回家一趟,我老爺病了,要看看他去。下午就會回來,到時候再領你出去吃晚餐。」我點點頭,看著慧,發現她比以前更加成熟,也更有女人味。我不禁心動起來,幾次欲言又止地想把李叔昨晚同我說的話告訴她。慧沒有正面看我,但似乎也看穿了我,她的眼光游離在床的四周,歎著氣說:「偉,昨晚是老——李叔領你去吃的晚飯吧?我知道他會跟你說些什麼,你千萬不要答應他,那樣會毀掉你的幸福的。你不要過分擔心,我會想辦法讓你出去,他不敢不聽我的話。」
慧走後,我起床胡亂吃下兩個包子和半袋豆漿。值班警察打著呵欠進屋裡睡,睡前交代我說:「你睡好了吧?你到窗口幫我們守著,電話響了接一下,有事先記在值班記錄上。如果有特別緊急的事,你就叫醒我們。」我點頭答應,到廁所洗漱完後坐到窗口。辦公室的大門緊閉著,我想那肯定是鎖好的,也就沒必要去試了。
值班窗口的電腦開著,不過已經上鎖,我無事可做,順手拿起一本《人民公安》翻看起來。昨晚本沒有睡好,看著看著竟打起瞌睡來。
「偉!偉!」幾聲急促的呼喊把我驚醒,抬頭看到梅著急地站在窗外拍打著窗戶。我打開玻璃窗,手從護窗鋁合金欄杆中間伸出去,梅也伸出手緊緊抓住我。她兩隻眼睛通紅通紅,還腫起老高。我握住她的手說:「我在這兒好好的,不要擔心。」
「還好好的!」梅說著就流下了眼淚,「昨天我一放學就去求五爸,開始她說不管了,後來經不住我再三央求,才找關係問了問。公安局的回復說,這件事已經立案,只能按照辦案程序做。如果想不受刑事處罰,只有受害人撤訴。我又連夜去求華,可是他就是不鬆口。嗚——嗚——,偉,這可怎麼辦呀?」
「梅,對不起。」我說,「你受苦了,昨晚我還在心裡怪你沒來看我……不要擔心,我已作了最壞的打算,就是心裡覺得對不起你……」
「不要這麼說。」梅哭著說,「我沒什麼。我想去找大伯,他應該可以找關係的。」
「不了,梅。」我堅決地說:「華不會放過我。你不是說只有他撤訴才行嗎?既然這樣,何必再去欠許多人情債呢?你就陪陪我,即使要把牢底坐穿,我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