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
時間:星期二 天氣:雨雪
從早上開始,雨一直下個不停,雨中夾著米粒大小的雪片。四下傳來「沙沙」的聲響,或許是雪片擊打枯枝的聲音。風中有股血腥味,也或許是落葉腐爛的味道,和著冰涼冰涼的水汽,刺入鼻子,令人禁不住要打噴嚏。天地之間沒有一絲生氣,人家屋頂的青瓦,籠上一層薄薄的霧氣,這肅殺之氣似要將瓦片也凍化一般。
頂著寒風,我用凍僵的雙手捧著課本,接連上了三節課,喉嚨幹得不行,到辦公室喝一口水,坐到冰冷的板凳上,在堆積如山的作業面前,捏著不聽使喚的紅筆艱難地批改。辦公室外不時傳來老師們看下雪發出的歡呼,可是這卻也絲毫不能引起我的興趣。誠然,下雪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在四川盆地南部,高大的雲貴高原給我們擋住了一切風雪,我們就像是置身於襁褓中的嬰孩一般,常常分不清四季。如此,要是哪年細雨中夾上一兩片雪花,人們總是拿看稀奇的眼光看著。如果是在往常,我定然第一個跑到雨雪之中,仰面朝天,暢快地讓這白色的冰冷精靈貼上我的肌膚,感受它漫天飛舞的意蘊。而現在呢,我的胸口如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悶得我喘不過氣來。
批改作業變得越來越困難,先是手完全不聽使喚,捏筆的手尚好一些,翻動作業本的手指像被施了魔法,怎麼也翻不動薄薄的一頁紙。但這還不是最大的困擾,今天學校的電話特別多,而我們的辦公室與校長辦公室僅一牆之隔,每次電話鈴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當電話聲一響起,就擔心這個電話跟我有關,我的心裡便一陣恐慌。
這或許是一種預感,在一陣電話鈴聲響過後不久,校長招呼我到他的辦公室去。我心裡忐忑著,「校長辦公室」那幾個字變得無比猙獰,簡直有傳說中閻羅殿一般的震懾力。腳心跟身體空前完美地融為一體,每邁動一步,一陣鑽心的痛就從腳底直接傳遍全身。
校長示意我坐下,右手捋捋額前的頭髮,面無表情地說:「你跟華的這事變得嚴重了。剛才是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華的家人報警了,他們一會兒要過來瞭解情況。我向派出所的警察咨詢過,這事關鍵是看如何定性,如果是一般的糾紛,影響不到什麼,但是如果定性為故意傷害,就不好說。你要做一做準備,警察問你什麼,你要想好再回答。如果需要,你先跟前晚上喝酒的人通一通氣,他們到時也好作個證。」
我的腦袋「嗡」地渾沌起來,心裡倒是不像先前那樣忐忑了。走出校長辦公室,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如校長所說,去跟那晚一起喝酒的同事通一通氣嗎?可是他們不都知道整件事的經過嗎?警察來了會問我些什麼呢?糾紛。我和華的糾紛說得清楚嗎?就算說清楚了,沒有證據,可信嗎?思前想後,我腦海裡浮現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句話,我現在不就是這樣?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該來的總會來,早來總比遲來好。
這麼想著,我全身竟然輕鬆了不少,腦子也清醒許多。走出校門,我還攤開手掌接一兩片雪花在手心把玩,到街上的煙酒攤上賒半條最好的「中華」煙揣在懷裡。回到學校,梅飛快地迎面跑來,臉上滿是淚痕。她一頭撞進我懷裡哭著說:「你到哪裡去了呀?嚇死我了。」
警察們問話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嚴肅,抽著我發給他們的「中華」煙,他們問話的語氣也如朋友間聊天一般的隨和。最後,他們說:「我們本來就認為老師都是高素質的人,怎麼有故意犯罪的可能呢?遇上一個不講道理的報案,又不得不過問一下,只好走走程序,這事也就這麼了了。揪扯中傷到人了,醫好後到所裡調解一下就是。」
送走警察們,雨雪停了,但天並沒有放晴,空中還密佈著厚厚的彤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