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
華躺在手術車上,一條腿曲著支起來,一條腿平放著,幾個護士推著車,其中一個高舉著輸液瓶。手術車後,跟著三十來歲的一男一女,不斷地交代護士「小心些」。一個護士被他們呵斥得不耐煩起來,回敬道:「要你提醒!你能幹,你來!」那女的頓時咆哮起來:「你什麼態度?告訴我你們院長的電話,我投訴你!」這下引起護士們的公憤,她們進門的時候故意顛一下手術車,華殺豬一般嚎叫起來。那一男一女又再次在背後絮絮罵道:「幹什麼吃的,你們?」
推進門來,護士們要那男的抱住華平放的腿,就要把手術車從側面斜推,像貨車卸貨一般將華從車上倒下來,劉老師趕緊上前摟住華的上身,並示意我抬華的另一條腿。梅在身後輕輕地推我一把,我咬著下巴同劉老師還有那個不知什麼身份的男人一起將華抱到病床上。
華在病床上躺下後,向劉老師介紹那一男一女,原來是他的姐姐和姐夫,男的叫峰,女的叫佳。華在介紹我們的時候,說是學校的同事,並沒有刻意說我是誰。峰和佳衝我們點點頭,表示感激。護士將輸液瓶掛好後離開了,佳追問著劉老師:「老師,我弟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問他,他也不說。傷得這麼嚴重,他這是惹著誰了?我弟弟平時那麼文靜,誰就這麼狠心,嗚——」說著說著,佳竟哭了起來。我心生厭惡,這姐弟倆果然是一路貨色,就要衝口說出是我幹的,梅卻在背後偷偷地用力拉住我。
還是劉老師會圓場,他順著佳的意思說:「是的。華在學校一直都很文靜的,這次究竟是怎麼的,我們也不太清楚。我們來呢,就是看看他,讓他安心地休養,學校的工作,偉都幫他幹著。」佳還要問什麼,華在床上呻吟起來,佳的話題被岔了開去,她俯下身去問華:「麻藥過了,疼嗎?醫生說是要疼一陣的。」
既然華沒有告訴他的家人發生什麼事了,當著他姐姐姐夫的面,校長交代我賠罪的事我也不好再做。我倒也樂意這樣,本來就不願做的事,現在能拖則拖,能免最好。峰和佳告訴我們,說不放心醫院的陪護,他們兩口子要親自輪流照顧華,明天他們的父母就能到醫院來解題他們照顧了。我暗自鬆了口氣,如果華要折磨我,讓我到醫院照顧他,我倒真不知該怎麼辦。在醫院說了一陣話,我載著梅同劉老師一起趕回學校,畢竟我們是在上班期間,也不能耽擱太多時間。
回到寢室,我緊緊抱著梅,心裡五味雜陳,酸楚有之,疼惜有之,懊悔亦有之。梅很疲倦,呵欠一個接一個,但還不住地說:「都怪我。都怪我。我本來知道你脾氣暴躁的,還故意氣你,我去招惹他幹什麼!」我更加心疼起來,梅竟沒說一句怨怪我的話,反而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不怪你。是我讓你受苦了。」我撫著梅的臉頰說,「是我太衝動了。你不要再自責了,我會心疼死的。唉,就不知道這事如何了結。」
梅輕輕推開我抱著她的手,捋捋頭髮,坐到床邊上說:「昨晚我一直給華下著話,這是校長交代我的,可是他一直不表態,也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今天上午,他姐姐姐夫來了,他姐姐一直追問事情的真相,還揚言說誰打傷她弟弟,她要找人打回來。還說要麼就報警,她在公安局有關係,定要送打人的去坐幾年牢。」
我聽得熱血直衝腦門,雙手捏緊拳頭:「哼!我等著她找人來!坐牢就坐牢,老子坐完牢出來就取了他狗命!」梅扭過身子緊緊抱住我,哭泣著說:「偉,我怕。怕你讓人傷著,也怕你去坐牢。答應我,如果他們答應就這樣算了,為了我,你該賠罪的就賠,我陪著你,好嗎?」我喘著粗氣,心潮久久平靜不下來,千萬種念頭像一個個胡亂遊走的蝌蚪一樣,不斷地觸撞著我。
窗外,寒風 「嘶嘶」鳴叫。夜,愈發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