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
懷著一種激動的心情在家裡等待著參加崗前培訓,有渴望,有興奮,更多的是擔憂。從一名學生馬上轉變為教師,即將獲得的是我一生中第一份工作,這種心情無法完全用語言來表述。我在家裡只能用坐臥不安來形容,一會兒去檢查我的筆記本準備好沒有,一會又拿起鋼筆看看是否裝滿了墨水。
時間卻過得異常的慢,看完兩集電視連續劇太陽還斜斜地掛在東邊的天上。實在很難打發這種無聊,我走出門,希望能找點事情做。
竹林裡,圈著雞的竹籬笆有幾處破了,我找來竹片一一修補好;園地裡,有處泥坎子垮下一堆泥土,我重新把它壘好。做著這些事情,好像有一種道別的情愫在心裡翻滾。是的,我即將告別農村了,一走上工作崗位,我就是拿著國家工資的人。不過,在農村,我還是感到這樣地舒暢,或許是我的血脈裡流動的始終是泥土的力量。
花台上的木槿,現在已經到了花期的尾聲,掉落的蝴蝶樣的花瓣零零星星地鋪在地上。花下的泥土,不知什麼時候掉落了些谷粒在裡面,這時候長出了寸許的幼苗,因為讓木槿遮住了陽光,綠色中透出些蒼白,柔弱得可憐。我細細地清理著花下的花瓣,把它們一片一片地撿起來,再下到河裡,輕輕放進流水中,怔怔地看著它們隨著流水漂走。
吃過午飯,太陽躲進烏雲裡好半天不出來,天彷彿要黑下來一般,半空中的麻雀「嘰嘰喳喳」地飛來飛去,擾得人不安寧。左右無事,電視也沒有我喜歡看的,就上床睡覺。
迷糊中,似乎聽到梅的聲音在叫我,但我以為自己在做夢,眼皮也彷彿灌著鉛,怎麼也睜不開。又睡了一陣,耳旁仍然是梅的聲音,很近、很清晰。我睜開眼,梅的臉龐離我僅一尺之遙,還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我揉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做夢,翻身坐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我問,「你來做什麼?」
梅的眼眶濕潤起來,她站到我床邊說:「你不喜歡我來,是嗎?」
「也不是。」畢竟我有些心軟,「我是想既然我不能到你們家做上門女婿,乾脆就此了結,以後做一般的朋友,甚至形同陌路,也免得再傷害你。」
梅抽泣起來,然後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以為這樣就不會傷害我嗎?你以為你說一句不來就能結束一切了嗎?你知不知道,在你替別人寫情書給我的時候我就認定了你?要不是你送補錄通知書給我,我才不會去讀什麼破大學。三年裡,天天就看著你跟別人卿卿我我,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什麼感受?」
想想,我是有點理虧。替別人寫情書,其實是我想表達對梅朦朧的愛慕,不過當時自己沒有勇氣罷了。三年來,梅確實也默默地在照顧著我,而我,一點也沒有顧及她的感受。現在,一切其實都和梅沒有關係,是我締造了梅的願望又馬上親手毀了它。我沒有話可說,儘管我心裡滿懷著內疚。我深深明白,這時候父母正在屋外聽著我們說話,我不能安慰了梅卻又傷了他們,他們為我付出的已經足夠。
「偉!你倒是說話呀!我做錯了嗎?」梅連珠炮似的追問我,「我求五爸把我們分到一起,我錯了?你說不能離開父母上我們家,五爸要分開我們,我騙了我的爸媽急著來找你,我錯了?我甘願被人恥笑,一心想造成即成事實的表象,我錯了?你說說,我錯在哪裡?我錯在哪裡?」
「梅,你讓我好好想想,行不?」面對帶雨梨花般的梅,我莫名地心疼,但我必須克制自己。我實在不忍冷酷無情地丟下梅不管,只是父母那失望的眼神、無奈的歎息令我不敢稍降辭色。其實,此時,我多想緊緊抱著梅,告訴她,不管前途是風是雨,我都會永遠和她在一起。
「我不管你怎麼想,今天我是鐵定不走了。」梅說,「我騙我爸媽說明天參加崗前培訓,今天到五爸家去。五爸說分配要崗前培訓結束的前一天才最後定,即使你不理我,我也賴著,我一定要和你分在一起。如果沒有將來,就算是我對自己這段感情的交代。」
梅留了下來,天在沉悶中漸漸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