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
揣著從父親那裡拿的三百塊錢,我到鎮上的藥房裡買了電視裡成天廣告的「紅桃K」補血口服液,再從郵局給燕寄去。區區兩盒口服液不可能緩減燕的病情,不過,我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燕,我要她好好地把病治好。包裹裡還有一張便簽,僅有幾句話:好好治病。我已同梅分開,對天發誓:永不和梅一起。後天開始崗前培訓,工作安定下來後,放國慶假來看你。希望我來的時候,看到健康美麗的你。
還剩下幾十塊錢,我在街上轉了轉,買了一個碩大的牛仔背包。我已經做好準備,到最偏遠的地方去,我要用背包將我的書以及一切家當背去,我會用最短的時間從那個未知的地方風風光光地進城。我相信自己,如燕相信我一般。風定天清的時候,我的心也是平靜的,除了憑自己的努力,依靠誰都是水中撈月。
回家的路上,意外地追上了慧。她只顧著低頭走路,沒有注意到我已經從她背後追趕上來。走到她身後,我拍一下她的肩膀,她竟渾身一顫,像只受到驚嚇的兔子。定下神看到我,她淡淡地問了句:「你,上街去來?」
我發現慧很不對勁,打過招呼過後她像之前一樣低頭走路,沒有再同我說話,也不抬頭看我。「怎麼了?」我和慧並肩走,關切地問她。慧仍舊沒有說話,我只聽到她低低的抽噎聲。「怎麼了嘛?對我也不說?」我偏過頭看著慧問。
慧終於哭出聲音來,臉上佈滿淚水,聲音也異常沙啞:「偉,我感覺自己好髒!」說完這句,慧拿衣袖掩著臉,「蹭蹭蹭」地跑到我前頭去。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慧的表現為何如此激烈?許多疑問像田里剛出生的蝌蚪一樣,在我的腦海裡四處亂竄。慧該不會有什麼想不開吧?我警覺起來,趕緊加快腳步追上慧。
默默地陪慧走,我知道這時候沉默是對慧最好的安慰。慧還是哭,邊走邊小跑著往前,似乎想把我甩開。我也只好一會走一會兒跑,路邊有人我就裝著悠閒地走,沒人的時候就趕緊跑。就這樣,我們一前一後追趕著到了公路穿過的一片竹林,慧幾步跑進公路邊上的竹叢中,伏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我緊跟著跑過去,俯下身,一手靠在慧的背上,一手去扶她。慧雙手胡亂舞著,不讓我扶,哭著說:「不要理我,不要理我。我髒,髒啊……」我用力搬起慧的身子,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不斷地自上而下撫摸著她的後背,湊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慧,有什麼事就說出來。有我呢,我會幫你。」慧伏在我肩上不停地哭著,淚水打濕了我肩膀到胸前的衣服。哭一陣,哭聲小了下來,慧用力掙脫我的懷抱,怔了一下,又猛地撲過來抱著我嗚咽著。
我待慧漸漸平靜下來,又輕聲問:「慧,是不是沒有分配好?」慧停止了哭泣,但我仍然感覺到她在我懷裡急促地抽搐,胸脯一上一下起伏得厲害。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偉,不管怎樣,你不會看不起我,對嗎?」我用手掌和拇指抹著慧臉上殘留的淚水,堅定地點點頭說:「是的。慧。」
慧這才踮起腳,蜻蜓點水般吻我一下,說:「我的工作分配了,明天就去報到。回來拿行李的,分在公安局。」慧這一說,既讓我震驚,也越發令我糊塗。這世道也太不講究規則了,中專生居然能分到公安局,這好像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事。慧既然稱心如意地進了機關單位,卻又怎麼哭鬧的如此厲害呢?該不是興奮過頭了吧。
慧不知怎麼又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知道為這我付出了什麼代價嗎?本來是清要分到公安局的,是我頂了他的名額。清讓汽車從身上碾過,下半身癱瘓了,下半輩子都要躺在床上。我答應嫁給他才頂了名額,下半輩子我就要陪著這麼個人守活寡。嗚——嗚——嗚——」慧越哭越大氣聲來。
原來是這樣,也難怪慧傷心如此。不過,我同樣明白,口頭的承諾或者是民間的訂婚產生不了法律的約束力,就算反悔也不過受道德的指責罷了。於是,我也替慧鬆一口氣,安慰她說:「沒關係了。等工作安定好了,你就反悔,他們誰也不能捆著你的手腳。」
這個安慰好像適得其反,慧哭得抽噎起來。哭了一陣,慧緊緊地抱住我,生怕我一離開她就會讓什麼東西叼走一般。她咬緊牙關說:「這我也知道。可是,清他們家那個老混蛋,他,他,他佔有了我。」
我突然感到抱著慧的雙手一點力氣也沒有,這種事情我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聽說,而且發生在跟我有著特殊關係的人身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直到慧說起:「偉。只要你不嫌我髒,我就和你好一輩子。還有,我要跟你生個孩子,然後說是那老混蛋的,攪得他雞犬不寧!」說完,慧眼裡露出嚇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