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無聊的日子在無聊中度過。曾無數次想著給燕寫封信，可一當提起筆，卻無從著墨。是的，寫什麼呢？給她道歉，說自己也是出於無奈才提前送走她？或者說我怎樣去賭自己的前途？這些似乎都重要也都不重要，我瞭解燕，正如燕瞭解我。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她其實老早就知道，只是她從來都不會說破。
或許在我想著給燕寫信的同時，燕已經寫好給我的信。從郵遞員手中接過信，我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燕熟悉的字跡躍然紙上，讀著讀著，紙上的字就變成了我早聽熟的話在耳邊響起——
「偉：我用好些天才逐漸習慣離開你的日子。寫這封信的時候，我還在懵懂，我們的相遇相識相愛是一場春夢嗎？如果不是夢，緣何會醒得如此之快？但如果是夢，為何我的周圍滿是你的痕跡？
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是在學校的操場上。你那個吊樣讓我們同寢室的女同學們紛紛盼望你分到我們班，知道嗎，我們女生（從前我也是）很喜歡你那樣的。你留平頭，但額前飄飛著一綹長髮，明明穿一身清爽的白衣白褲，卻在腰間繫一根骷髏頭樣的皮帶。一米七高的個子大搖大擺地闖進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間，也許這是注定的。上天注定你有不俗的出場，或許也早就注定了你會有不俗的一生。你真不愧學長們賦予你「殺手」的綽號，只那麼一瞬，就已經腰斬了我們，剩下一半屬於自己，另一半都交給了你。你曾問起我為什麼會答應你的追求，出於女人的矜持，我沒對你說過這些實話。寫信告訴你，是要你明白，無論何時何地，你在人群中總有一股鶴立雞群般的精神氣。
其實我還知道你很多秘密，不過我從沒有刻意打探過，是你隱瞞的手段太拙劣了。而每一次我都相信你，你編的借口也就越來越漏洞百出。我不是在責怪你，相反，我是為你感到驕傲。有那麼多女同學喜歡你，不正是證明了你的無窮魅力嗎？平時圍著你轉的女同學中，我看得出梅是真心喜歡你的，當然，還有女人，還有巧，還有瓊。不過梅跟你挺般配的，我說的是實話，絕沒有嫉妒。你和我們的簡筆畫老師開玩笑，多次送人家回家這件事是梅告訴我的，她是怕我生氣，說如果不和美女老師開開玩笑就不是你。你看，梅多瞭解你。我和你不太可能在一起，我們必須要面對現實。選擇梅吧，我在遠方為你們祝福。而我和你，如果真有來生，我希望上天不要再這樣懲罰我們。
我們栽下的木槿花今年開得怎樣？你不會把它拔掉吧？雖然到現在我都沒有想明白你為什麼要提前讓我走，但是我深信你這樣做是有你的道理的。我回來報到是今年的第一個，我們市教委的領導同我談了半天話，對我們那個不入流的學校也有了新的認識。莫非這就是你的初衷？這些事情你總能比我看得遠，我已經習慣了聽你的話，如果現在要我自己做主，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
一回來，別人就忙著給我介紹朋友。有個城關中學的校長把他的侄兒介紹給我，說如果我們談成了，他就幫我分到他們學校。可是，偉，我的心裡哪裡還裝得下別人？縱然今生不能和你相守，我也願意一個人嚼著回憶慢慢老去。」
「……」
讀到此處，我禁不住眼淚婆娑。我曾深愛過的燕，她依然深愛著我。
亮如白晝的燈光下，激動難以自已，揮筆寫下：
我拿什麼救贖，
希望或者明天？
希望的不是希望，
明天卻還有明天。
我的希望，要犧牲你的希望，
我的明天，會讓你沒有明天。
如果月夜你在月下，
請不要望月；
如果雨天你在雨中，
請不要聽雨。
每一輪明月，
有我看得見的卑鄙；
每一場細雨，
有我洗不掉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