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趕觀音會回來,在梅家裡吃過午飯,我跟梅說要回家了,家裡農活多。梅一臉抑鬱,送我等車的時候,低低地說:「要是能和你分在一起就好了。」我輕輕拍著梅的肩膀,在她耳邊說:「你在我心裡一直是公主般高傲的形象,許多時候,我怕自己褻瀆了你。如果可能,我倒是願意做你的奴僕。」梅激動起來,聲音也有些哽咽:「偉,知道嗎,你很特別,也很吸引人。我們同學六年,你在我夢裡出現過好多次,但是,我真的害怕你像高中時那樣,總是站在一旁冷眼看我的笑話。」我趕緊安慰著梅:「不會了。永遠不會了。」
車來了,我就要上車,梅說:「還早,坐下一趟車吧。」說完,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滿含著期待緊盯著我。一股憐惜之意油然而自我心間生起,以前,我沒太在意梅,或者說是沒有對她存什麼非分之想,因為我始終覺得她與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但是現在,我從內心處產生了要呵護她的衝動。我拉起梅的手說:「我們走走吧,我不坐車,走一段你再坐車回來。」
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走了好幾公里路,我不用轉車就能坐上直接回家的車了。把梅送上回家的車,我才坐車回家。到家已近傍晚,父母在曬壩上收谷子。我家的谷子大概已經打完了,半桶、架子、圍褶都搬回了家。這就省事多了,把曬著的谷子往半桶裡一裝,蓋上一塊塑料薄膜,就算晚上下雨都沒什麼關係。
農活到現在算是告了一大段落,接下來的時間是農村一年中比較輕鬆的,僅是在田里種點蔬菜什麼的,也不催人。我就跟父親商量把房屋修葺一下。我們家的房子蓋起來已經有二十來年,土牆上抹的白色的石灰多處脫落,斑斑駁駁像老人的嘴。屋裡的電線也零亂得像蛛網,所有的用電器只是用作照明的白熾燈,還烏黑烏黑的。
父親很無奈地歎氣說:「房子早就該整了,前些年供你讀書,現在你畢業了,我手頭還有點錢,但是我準備托付支書去走走關係,能讓你分配得好些。整房子,就等你工作分配好再慢慢來。」父親認識的最大的官只有我們村支書,其實他托村支書走關係無異於水中撈月,但我不好駁斥他的好意,只是商量說:「我分配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已經找了教育局陳副局長,她答應幫我。我們還是把房子稍微弄整一下嘛。」「哦,就是陳副局長答應幫你,你也要送點錢才靠實。」父親堅持認為不出錢的事是不可靠的,他掰著手指算了算說,「也好,你就直接給陳副局長送三千塊錢去,拜託她把事給辦了,我也不再去找付書記轉橋。這樣,我手頭還剩幾百,隨便弄整一下算了。是不是燕要過來?」看來,不說實話父親轉不過彎來,我只得照實交代:「燕不會來了。是陳副局長的侄女過幾天要來。我托她走的關係,送錢反而不好。」
父親現在很相信我,就像小時候我很相信他。我們買來石灰,先用三合土將露出土牆胚子的地方泥上,再拿石灰漿把牆裡裡外外刷上幾遍,石灰漿一干,房子就顯出許多生氣來,連屋裡也敞亮了不少。父親去買木頭,我在家裡將電線該清理的清理、該換掉的換掉,並把每個房間的照具都換成日光燈管。
花了兩天時間,我們將木頭搭在兩壁牆中間,把一種紅、藍、白相間的塑料布繃在上面,這樣,從屋裡抬頭看就不會直接看到屋頂的青瓦和檁子,屋子顯得乾淨許多。屋子變了樣,傢俱就愈加寒磣。幾張竹椅和桌子,因經久的汗水浸透和摩擦,都已經成透亮的暗紅色。我便再同父親商量添點傢俱和電器。父親只說:「只要不誤你的正事,你說怎麼辦都行。」
揣著父親給的兩千塊錢,我在縣城裡花四百買了一張轉角的矮組合櫃、花七百買一台21寸的電視機和天線、花一百五買一把落地扇。把電視機放到堂屋裡的組合櫃上,我裝好天線,古老的屋裡就有了現代的氣息。
這時期曬壩正忙碌著,打理曬壩不適宜,我只是將塞滿了淤泥的陽溝疏通,從河裡挑來些鵝卵石鋪在進曬壩的土路上,用大些的鵝卵石重新將曬壩旁邊的一個二米見方的花台砌起。花台裡有一株一人多高的木槿花,這時候正開得燦爛。紫白色的蝴蝶狀的花朵鋪滿枝頭,銀杏葉一般的深綠的葉子襯著清淡的花朵,儼然就是燕的樣子。
這株木槿是兩年前的暑假燕第一次和我一同回家時共同栽下的,沒想到長勢真好,兩年的時間竟然如此茂盛。在連日的烈日炙烤下,有幾片木槿葉枯萎成焦黃的顏色,我心疼起來,輕輕地摘去這些夾在濃密綠葉中的枯葉,當年給燕剪開花發叉的髮絲的情形陡然浮現。
我們坐在堂屋的小桌子旁,聽著燕的小錄音機播放的動力火車唱的《當》的沙啞歌聲,燕吃力地用普通話朗讀我寫的詩,我在一旁笑著糾正她的發音,她再咬著舌頭重複幾遍。累了,燕就把頭伏在我大腿上,我仔細捋著燕烏黑油順的頭髮,一根根翻認頭髮末梢是否開花發叉,找到一根,拿指甲刀剪掉末梢一小段給燕看,燕一邊看著剪下的頭髮一邊用竹篾編成的扇子給我扇兩下。有時突然從屋頂的青瓦上掉下一條黑絨絨的毛毛蟲,燕趕緊拿扇子去拂。
這時,我愈加心痛起來,送走燕後再沒有她的消息。燕,你還好嗎?在我離開你的這些日子裡,你是不是每天唱著「在這孤單角色裡」癡癡地眺望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