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再收到第九通電話時,已經不以為然了。
兩個星期以來,公事全交由老麥親自監督,再轉到申家豪宅請申莫瑾過目。泰晟散播謠言的功力又級級上升,說是申莫瑾病了,泰晟要第二次易主了!
只有瑪麗知道,病的可不是申先生,是他眼中此刻的千金。
對著講機交代幾聲,瑪麗拿起自家手機,親自給申莫瑾撥了電話:「申總,華盛那邊催了,說要親自見你。你看看,是不是該抽空一個小時出來應酬應酬老總?」
那邊默了默,磁性的嗓音響起:「我最近走不開。你幫我再拖著。」
瑪麗愣愣地聽著那邊冰冷的掛機聲,一時沒跳腳。
*
黑色手機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線條,直接落在客廳的沙發處。
手機主人卻看都未看,轉身進了廚房。白粥冒著青煙,瀰漫著整個廚房,淡淡的,煞有春天的味道兒。
申莫瑾用湯匙試試溫度,眼神不經意捕捉到在廚房門口外等得心焦的傭人,神色正不安地絞著手指,不知該怎麼辦。但他是明白事理的人,況且喬思摔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申莫瑾從來沒有想過要怪罪她,於是手一揮,讓傭人幹別的事兒去了。
來到喬思房門前,申莫瑾手中大碗燙人的溫度已經傳至手心,他微擰眉,忍痛敲著門。
「喬思,我進來了?」
習慣了她不予任何反應,他推門而入,果然見那蜷縮在床上的身影以隔絕自己的姿勢縮成了可憐兮兮的一團。
他把碗放到了桌上,皺眉看著快吊完的點滴,有些憂心。每次到了這個時候,總要一番折騰才能勸服她換點滴。而不打點滴的唯一方法,就是眼前最簡單的:吃飯。
「你好多天沒吃東西了。起來吃一口。」
喬思搖搖頭,手裡緊緊拽著這十多天來一直圈在掌心的手機,那裡留著蘇家仁留給她的最後一封口信。她想起好多好多東西,想蘇家仁以前看著她那種隱忍的表情,想他總是在她困難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想他宣佈要和蘇曉曉結婚時那種心灰意冷的表情……
她或早知道他對她的好,卻視而不見,怕有些東西會變質,怕她會失去如此的一個師兄。
自私的從來就是她……
而如今她或任性或懂事,或愛或不愛,他都不會回來了。他化身成了自己的靈魂,永駐在自己的軀殼裡,她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快樂。
喬思知道頹靡改變不了事實,可事實來得太快,太猛,身邊離去的人太多太多……已經將她僅有的堅強磨得一寸不剩。
申莫瑾無奈地捧起碗,強硬把她拉了起來。
「就吃一口,就算讓我心安也好。」
她繼續搖頭,「不想。」
「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申莫瑾軟硬兼施,打算真不行了就霸王硬上鉤,捏著張開她的嘴,強硬地給她喂一口。白粥落入口裡,滑滑地,溫度適中,想剛才他一定是調好了再捧上來。喬思掙扎不果,只能哽著喉嚨生硬地吞下。
可速度太快,猝不及防地擋到了食道。她猛然咳嗽,咳得五臟六腑都快吐了出來。
申莫瑾心也是不好受,抽出紙巾給她抹著唇角,又將被單都擦拭乾淨。他提著耐性再勺了一口,給她吹涼,遞到嘴邊。喬思別過頭,他的手就隨著去,直到她發脾氣了,左手一甩,不偏不倚地撞翻了申莫瑾手上的粥。
玻璃碎片落了一地,鏗鏘一聲在靜謐的氛圍顯得突兀。
致命的碎片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幽然閃著纖塵不染的明淨,映著申莫瑾淡冷的臉,一閃一亮地。
喬思失去言語能力地靠在床頭,眼睜睜地看著他彎腰下去,一片片地將玻璃碎片拾起來。緊接著又把拖鞋擺在床頭,怕她急著下床腳不小心踩在尖片上。
雙瞳逐漸浮現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苦楚。
她別開視線,不忍再看。
申莫瑾面無表情地收拾乾淨,把碎片都帶到了房門邊,說:「我再給你盛一碗。」
沒有想過要她回答,可喬思卻幽幽地說:「你別理我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以往悅耳鈴鐺般的稚嫩現在卻是讓人疼惜的沙啞,飄入他耳裡,及時止住了他欲踏出去的腳步。
申莫瑾沒有回頭,暗瀾微漾的眸光頓了頓。再開口時,口氣帶著一絲不耐:「這事兒以後再說。」
*
又恢復一室的黑暗。這段日子她不喜開燈,申莫瑾依著她,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喬思空洞的眸逐漸凝出一點光,她緊捏著手中的手機,緩緩地貼在耳邊。蘇家仁的聲音反覆響了又響,喬思的唇蠕動著,跟著他一遍遍地念著:
「你要加油噢……要挺過去……師兄支持你……」
她心裡愧疚,覺得自己再做什麼都於事無補,而在她認為自己是千古罪人的時候,申莫瑾卻又一個勁兒地對她好。她不知該怎麼辦,她想拒絕卻又害怕他真走了。然後這個世界就真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
自私嗎?
答案是肯定的,有誰不自私呢?人生出來就是以自我為中心的。
喬思站了起來,腳踩著白絨絨的拖鞋,腳板那塊兒一陣暖意躥透全身,當是沁涼舒心的,可心情依然是悶鬱得無處可發。
推開門,她聽到了輕微的響聲,循聲向著廚房走去。
粥滾了。嘩啦嘩啦的。
申莫瑾彎著腰收拾著碎片,這邊聽到響聲,心裡一驚,火急地上前熄了煤氣,再用大勺子攪拌著。他一口口地嘗著,許是味道不錯,眉宇舒展了一些。見這邊行了,重新蓋上鍋蓋,又轉身去刷碗。
廚房淺淺的橙黃色燈光此刻打在他微彎的背脊上,喬思看著他依然寬闊碩大的後背,發現那些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肌肉已不復見。他身上穿著的那件休閒針織黑衣是他們一塊兒在商場買的,那個時候好看地緊貼他令人血熱噴張的肌理,可現在卻略顯鬆垮,整整大了一碼。
滄桑——那是她腦海裡唯一想到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