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並不打算勸她,也不打算離開。就這麼陪她等著那扇不開啟的大門。
「身子剛恢復,別又病壞了。」
張醫生說過,她的身子依舊不太適合戶外活動,要定時複診,時時當心。可這麼個時候,喬思想,病了就病了吧,心都不是自己的了。本來活下來的就不應該是她!
她淡淡地收回視線,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繼續盯緊蘇宅大門。
雨小了,又大了,反反覆覆不下幾回。已經迎來了清晨的第一抹曙光。魚肚白的天邊映著她嬌小卑微跪著的身影,還有身旁那始終挺直著背脊站立的男人。
申莫瑾與她一樣一夜未眠,握著傘的姿勢也未變過。昨晚的雨點已經打濕了他右邊的衣衫,寒冷滲入肌膚,他刻意按下了欲哆嗦的本能。
蘇家豪宅終於打開了大門,出來的竟是蘇曉曉——
喬思張張嘴,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哽在喉嚨。蘇曉曉面色亦不太好,身上披著黑白色絲巾氣氛凝重。喬思在之前就應該發現她不對勁的恍惚,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只能不斷地怪罪自己粗心大意。
蘇曉曉來到了喬思面前,伸出手。可喬思搖頭,喉嚨開始發抖哽咽。她何止對不起蘇家仁,蘇老爺,她還對不起這個一直深愛著師兄的女人!
「你知道蘇家仁臨去前跟我說什麼嗎?」
蘇曉曉的聲音很低沉,雙眼凹陷,原本有點豐腴的身子不知什麼時候干扁成這樣。
她跪著看那個女孩,她的唇很乾,雙眼很痛,可沒有一點責怪她的意思。
「他說……你就是他的劫數,逃不掉的。」
話落,喬思潸然淚下,揪著自己的薄衫心口的位置痛苦地拼著:「我對不起你,曉曉……我對不起你!」
蘇曉曉漠然搖頭,萬年壓抑的苦楚在這一刻莫名地釋放了些。她強硬地扶著喬思起身,道:「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蘇家仁唯一的願望,就是你快樂一點,幸福一點。」
「起來吧。爸要見你。」
蘇家大宅的客廳內有一副畫,畫裡有倆個手牽手的身影,男的面目和藹,小的機靈可愛。此畫有個令人省思的名字:父與子。從來都不覺這畫如何反映蘇家狀況,可這次一看,才深刻地瞭解一個父親正在承受怎樣的煎熬,怎麼樣在含辛茹苦帶大兒子後,逼迫自己接受兒子為了別的女人喪命的消息。
喬思雙眼酸脹,身體哆嗦地走到沙發處的男人。
一個月間,男人髮絲好像都白了一半。
她曾經口口聲聲叫著乾爹的這個人,卻也是自己把他一生的寄托給挑走。
「乾爹……」
蘇東福平靜地看著她,不難發現雙瞳陰鬱無神,可敵意不重,多少因為她跪了一夜減輕心裡的芥蒂。
「家仁這個孩子就是傻!」蘇東福痛心斥,一臉不掩飾地看著喬思,「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可以一次一次地犯傻,我說了多少次曉曉是好女孩他不依。後來我說算了,那就隨便一個女孩,只要你喜歡,除了喬思!她是我乾女兒,沒得改變!!可我何嘗不想你當媳婦兒,別以為只有家仁看得清楚,我老歸老依然是一雙火眼金睛,你的心不可能在他身上。他也明白,成天對你『妹妹、妹妹』地叫著,我看著心酸,卻不能做什麼。想著他有一天放開就好了。好不容易他說要和曉曉拿結婚帖子了,我多興奮,嘴一開闢裡啪啦跟他說孫子曾孫的,三天後警察卻跟我說他自殺了。啥都沒留下,就一個活蹦亂跳的心臟要留給我幹女兒。你說我氣不,傷心不,可看到你這麼跪著,乾爹心裡何嘗不難受!!」
蘇東福一口氣地說完,用力地緩著氣,他胸口不耐地上下起伏著。蘇曉曉則在一旁給他遞茶,讓他別動怒。
喬思已是淚流滿面,十指手指絞著不說話。
「乾爹也不知道你有病。要知道我也會全世界滿天給你找一個健健康康的心臟回來!我總是在想,怎麼就是我兒子?怎麼我兒子就要頂替你?」
話越說越重,喬思的淚水直流,她也不打算擦,任由它澆了一地。
蘇東福喘了口氣,難受地看著喬思,說:「可是時間久了,我卻好像……漸漸開始瞭解家仁心裡怎麼想。若是有一天他跑來告訴我,說你走了,生場大病抵不過病魔走了。我想我會多傷心,甚至多愧疚,答應了你外公要好好看著你,到頭來卻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眼睜睜地看你離開。我身為乾爹縱然會害怕,何況是家仁……這孩子沒什麼優點,就是死心眼,對著一個人就是一條心。從他認識你,我一路看著他怎麼心裡在乎,怎麼壓抑在心裡。如果任由你走了,家仁或會行屍走肉,或會困在死角愣是想不開。這樣……又會有多好?」
喬思哽著喉嚨,搖頭啜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心思……早知道……」
「沒有早知道。」蘇東福堵了一句,神經舒緩了,喝了口茶說:「乾爹又怎麼會怨你,只是一時受不了這個噩耗而已……這段時間你先別來這了吧,省得乾爹把這口氣發在你身上,又傷著你。我聽曉曉說,你身子還弱,不能受刺激。」
「乾爹……我……」
喬思剛要說話,卻突覺心裡難受,像跟長長的刺橫掛在心臟跳動的位置。她臉色瞬間泛白,眼裡蘇東福一臉擔憂的影像飄飄忽忽得不真實。
緊接著,手腳無力地癱了下去,朦朧中似乎還嗅到了薄荷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