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的呼吸聲在病房響著,隨著他腳步的前進,拍打著安靜的旋律。從沒想過一個人的呼吸聲可以這般好聽,撥動著淚泉與心弦,以致心口埋沒的情潮又復翻湧。
申莫瑾疾速的腳步在門邊愣是停著,看著那虛弱的手摸索著觸及櫃子上的水杯,然後咕嚕咕嚕地喝著。
一抹淡薄的笑意映上頰邊,可他眼是濕的、痛的。
「我可以進來嗎?」
他沙啞地問,這幾天來扯出的第一抹笑容真誠得讓人心痛。
喬思握著水杯的手毫無防備地緊繃,她艱難地抬頭,爾後垂下眼睫,算是應允。
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身份走向她,可這一刻申莫瑾知道很多東西已不如初始的單純。譬如,看不到她,他開始想念,她一旦冷漠,他開始疼痛……
坐到了病床邊,他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女子的臉,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舉起她的手。
那一瞬十指交握,喬思表情變化了一會兒,可沒有掙扎。這麼個發現讓申莫瑾很是驚喜,多了點信心,他突然俯頭,在她手背上印上一吻。
申莫瑾視線依然緊鎖在嫩滑的小手上,不敢看她一眼:「我自作主張把你轉到A市了,你會不會怪我?」
喬思因為虛弱而泛白的小臉像高山上初融的雪水,緩而清新,恬淡而悲慼。
因病而慢下來的思維讓她費了好一陣才消化他的話,她茫然地搖頭,嗓子疼得緊,只能說:「算…算了……」
身體在東南西北都不知道了,喬思苦情地想,還有閒情在乎這些?
申莫瑾聞言眼眸黯淡了幾層,逗著她的手指頭沒有說話。
「師…兄……」床上的人斷斷續續地叫,申莫瑾這才發現蘇家仁和蘇曉曉早在門邊滿面愁雲,一臉哭相地看著她。
知道他們感情甚好,他識趣地站了起來,退到一邊。
「你們來啦?」喬思這會兒掙扎地想要坐起來,還不忘扔出招牌笑容。兩排牙齒倒是沒變,機靈得很,白白的,那倆人一看心情立馬轉晴。
「慢點,慢點。」
蘇曉曉皺眉上去扶她,卻被喬思突如其來的使力嚇著了。她的手腕被喬思緊緊抓著,看她眼神瀲灩急切,像有什麼非說不可的重事。
「師兄……」
喬思一手握著蘇曉曉的手,一手招來師兄,然後在所有人微微訝異的眼神中,將那倆手交疊。她櫻唇微啟,艱難卻努力地拼湊著自己的話:
「你們……要好好在一起……我不在,不在的時候,師兄要照顧曉曉噢……」
「不許胡說!」
蘇家仁猛地縮回手,另一隻手將蘇曉曉攬入懷裡,眸裡痛徹雙瞳。
蘇曉曉已經開始抹淚沒有說話。喬思咬著唇,思前思後孱弱的笑笑:「我唯一一個心願,不可以嗎?」
「你會好起來的,師妹。」
「如果好不起來呢?」喬思稍稍激動,雙拳壓進了床鋪,她喘氣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師妹——」蘇家仁的心怎麼像千瘡百孔了一樣,好無力。
「答應我,師兄,答應我。」
蘇家仁一顆心瞬時冷卻,醫生給他們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而誰都心知肚明,那麼個星期裡,唯一會發生的便是,她在等待中絕望,在希望中枯萎,然後抱憾離所有人而去。刀扎一般的疼痛刺在胸口,此刻他發現自己能掌控的已經是零。
一片靜寂之後,他改用手與蘇曉曉的十指緊扣,聲音決絕:
「我答應你。和曉曉領證結婚,馬上。」
喬思咯咯咯地笑了,雖然牽動到心口很是難過,可她是真開心。這邊笑著,眼角卻澀澀的,然後兩條清泉驟然落下。
申莫瑾心裡在兩秒鐘被迅速凌遲,上前,用指腹為她拭去淚。
「別哭,傻瓜,別哭。」他哽著喉嚨說。
可他唯一能說的話卻只有這個,面對這個即將離去的人,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還怎麼說服她。那平日溫色緩和的眼眶如今徒留圈圈血紅,指腹下顫抖的溫柔一縷縷地宣洩著自己的恐懼。
喬思眼淚一收,這回終於正眼瞧他。
半晌,她輕輕說:「我想和他單獨說話。」
*
「你想和我說什麼?」
申莫瑾離床一步之遙的距離規矩地站著,低頭輕輕地問,沒敢越過雷池半分。
可喬思只抬眼看他,然後伸出手。他愣了。
那麼個動作僵著,她在等,他卻不知為何。在申莫瑾終猶猶豫豫地伸出自己的手時,喬思卯足了力量,一把拉著他,隨後置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
「以下的話都是以寶寶之名而說,絕無半分謊言。」
感受著他手上溫暖燙人的溫度隔著病人服傳達至心底,喬思幽幽地望著天花板,卻是對著他說話。
申莫瑾僵硬的大掌在肌理上愣是變得柔軟,有一刻他是慶幸那邊曾經孕育過一個小生命。他的到來或許留下無法了之的遺憾,或許成為他和喬思間最大的導火線。可現在,唯有那曾經流逝的生命成為了他們倆人間如何都斷不了的隱形臍帶。
「剛知道寶寶在這裡的時候,」她稍微用力按了按申莫瑾的手掌,眼神緩緩地變得有焦距,「我很茫然,想怎麼來得這麼不是時候呢?」說話仍然帶喘,喬思努力地吸氣然後開口繼續:「想以前我這麼喜歡你的時候,你卻對我不屑一顧;到我心死了,決定離開了,寶寶卻鑽了出來。」
申莫瑾抿著薄唇,輪廓僵硬地涼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