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暮色來臨。
據雍涼軍營中再次傳來消息,兩軍尚未交戰,雍涼國行軍元帥賀蘭槿就率餘下五萬人馬棄城而逃,退至太行山麓,將容城拱手相讓給敵軍。
雍涼大軍連連戰敗,而相較之下,吳王與趙王的四十萬大軍卻士氣高漲,連奪數座城池後,更是揚言要攻破榆中城,活捉雍涼國主賀蘭鈺,為先帝(夏侯墨)報仇雪恨。
雍涼國岌岌可危,但天下諸侯、各大世家卻隔岸觀火,伺機而動。
消息傳到冀州滄縣歐陽府,正拋著小柑橘玩的臨川公主砰地一聲站起,撞翻了身邊的花梨木椅,隨後,拿起長鞭疾步往府門外趕。
慘了,歐陽府的管家彭安心中猛地一驚,當場被臨川公主的舉動嚇得臉色蒼白,忙追了上去,「少夫人,您慢點,慢點,千萬別傷著小主子啊。」
整個冀州府,誰不知道歐陽公子疼少夫人是疼到了骨子裡,只要少夫人一出門,滄縣附近所有的人都如臨大敵、退避三舍,究其原因,自然就是惹不得還躲不起嗎。
「少夫人,少夫人,您可還懷著小主子啊……」臨川公主腆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身子略顯臃腫卻依然行動矯捷,而她每走一步,都看著彭大管家膽戰心驚,這少夫人萬一動了胎氣,他該怎麼跟公子交代。
「鈺哥哥有難,我要去救他。」臨川公主腳下步伐不停,雖然鈺哥哥有千般不是,但鈺哥哥自小也是疼她的,而且鈺哥哥還是師父姐姐的夫君,她怎麼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管。
「少夫人,此事是真是假尚且不知,更何況是兩軍交戰,憑您一己之力無異螳臂當車,還是等公子回來再定奪吧。」彭安一邊苦苦相勸,一邊暗中祈求,上蒼保佑,保佑我家尚未出世的小主子平安無事,末了,還不忘歎氣道,小主子真是命苦啊,怎麼就攤上這麼個魯莽的娘親,也真難為公子,寸步不離地守了少夫人五個月,這才使得小主子平平安安地還待在少夫人的肚子裡,當然,也虧了他家小主子命大,福星高照,否則以少夫人這種不安分的性子,到處惹是生非的,指不定就……彭安越想越後怕。
「彭安,你別攔我哦。」臨川公主揮了揮手中的長鞭,更是嚇得彭安一身冷汗,當即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歐陽府上下,除了彭安,也還真沒人敢攔臨川公主。
歐陽大小姐自那年得知自己與歐陽塵暄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後,也就徹底地斷了念想,第二年便由歐陽老夫人做主嫁了人,夫家雖不及歐陽世家勢大,但也是冀州數一數二的鐘鳴鼎食之家,而歐陽老夫人在得知明太后一死,也看開了許多,再加之臨川公主本就與明太后不同,不僅沒有半點心機,而且還稚子心性。剛開始,歐陽老夫人還常常刁難臨川公主,但可惜臨川公主笨得根本就聽不懂歐陽老夫人的話中深意,以至於到了最後,歐陽老夫人自己氣得半死,臨川公主還傻傻地問她,『娘,您在說什麼啊。』瞧,她教訓了半天,感情都是在對牛彈琴,於是,久而久之,歐陽老夫人自覺無趣,也就懶得與這個笨兒媳計較了。
歐陽老夫人這麼一退,將凡事看淡,竟忽覺自己以前錯過了太多,歐陽塵暄雖不是自己十月懷胎所生,但待她一直如親娘,而且事事以她為先,至於她的那個笨兒媳夏侯靈,唉,笨是笨了點,但根本讓她恨不起來。
「娘,塵暄表兄欺負臨川,您要替臨川做主啊。」
「娘,府裡好無聊,您跟塵暄表兄說讓臨川出府,好不好。」
……
唯一的女兒出嫁後,歐陽老夫人本以為她會很孤單,但誰知還有臨川這個笨兒媳三天兩頭地來找她訴苦,還說她與她死去的母后一樣疼愛她,可是她哪有疼愛臨川,歐陽老夫人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或許是那個死去的明老妖婦以前常罵臨川、訓臨川的緣故吧,這麼一想,歐陽老夫人就更心軟了。
有歐陽老夫人撐腰,歐陽塵暄寵著,臨川公主在歐陽府就算殺人放火,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盡胡鬧!」
這時,一道溫潤的低斥聲從府門口傳來,彭安鬆了口氣,公子終於趕回來了,好險。
「我不管,不管,你不去救,我跟兒子一起去救。」臨川公主不甘示弱的吼道,「塵暄表兄,你見死不救,你是壞人。」
歐陽塵暄一把抱起臨川公主,有些頭痛,但無奈中卻透著掩不住的寵溺,「好,我立即派人去雍涼。」但可不一定去救人。夏子鈺那人為禍天下,仇人無數,五年前為了一個明宛瑤還氣跑了他妹妹,怎麼著也該讓他受一受教訓,免得他以為他們沐氏一族的好欺負。
「真的。」臨川公主破涕為笑,「就知道塵暄表兄對臨川最好了。」
「知道就好。」五年前,臨川剛及笄,他知她不懂情事,便一點點地教她,耐心的等她長大,誰知五年過去了,臨川怎麼就還是絲毫未變,一如當年。娘總說他太寵臨川了,娶了她為妻,卻從不想勉強她,只因她一句『怕疼』,同床共枕多年,也只是抱著她入睡,就再無任何逾越。
臨川自己還是個孩子,又怎能要求她盡人妻之責,為他生兒育女。
若非臨川誤信了謠言,以為他要納妾,他還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能跟她圓房。
歐陽塵暄眉目含情,笑得柔和,儒雅的身姿更顯氣度不凡。
「你呀,自己都快當娘了,還讓我整日提心吊膽,不是告訴過你,懷著孩子不能亂跑……」
彭安緊跟在歐陽塵暄身後,聽著自家公子數落少夫人,那聲音含威而不怒,嚴厲卻不失溫柔,忍不住又在心中哀歎起來,真不愧是公子啊,這話要是說輕了,少夫人定然當做耳旁風,轉頭就忘;但若說重了,又怕惹得少夫人傷心,唉,自從遇到了少夫人,他家風度翩翩的公子怎麼就英明盡喪,不止是言語囉嗦,性子還更溫吞了。
這女子懷胎之事,哪是堂堂七尺男子該管的,他家公子倒好,親自問過,什麼該吃,什麼忌口,少夫人害喜嚴重了,公子擔心的整夜睡不著;少夫人性子好動,公子就得整日守著,這簡直比少夫人十月懷胎還累。
「娘都說多走走對孩子有好處,」心虛的臨川公主埋頭在歐陽塵暄懷中,略帶不滿道,「你出府都不帶我,把我一個人扔在府裡。」
「靈兒,你又重了。」故意轉了話題,歐陽塵暄低頭,貼上臨川公主的臉龐,柔聲道,「就當是為了我,再忍忍,好不好。」
臨川公主玉頰緋紅,「塵暄表兄是不是覺得我當不了賢妻良母。」
「怎麼會,我的靈兒自然是賢妻良母。」歐陽塵暄低低發笑,「只要你乖乖地留在府中,不把歐陽府鬧得雞飛狗跳,為夫就於願足矣。」
求少夫人您還是別當賢妻良母了,彭安在心裡道,上次少夫人也不知聽了誰的挑撥,回到府裡就信誓旦旦的說要當個賢妻良母,結果跑到庖廚,差點燒了整個歐陽府;為公子研磨,結果摔了公子那方價值連城的端硯;更別提那女紅,繡的不倫不類,反正他是看了半天都瞧不出少夫人到底繡了什麼,可驚奇的是,公子卻還氣定神閒地直誇少夫人繡的好,大有江南蘇城繡娘的風範,事後抵不住心中疑惑,就跑去問公子如何看出少夫人所繡之物,結果公子卻說了三個字,『我猜的。』
猜的?那您還裝模裝樣地對少夫人的繡品評了半天,直誇得少夫人洋洋自得,彭大管家為此還鬱悶了好幾天,因為少夫人說他年紀不大,卻已經老眼昏花了。
就這樣,少夫人折騰了半月,終於放棄了要當賢妻良母的想法,那一日,不止公子鬆了口氣,就連整個歐陽府的下人都大有劫後餘生之感,誰能保證少夫人哪天又想到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法子,來捉弄他們。
「歐陽塵暄!」臨川公主氣惱地錘了下歐陽塵暄,有些咬牙切齒地道,「本宮也要像三皇姐那樣,休夫再娶。」
「好,等生了孩子,為夫再嫁你一次,乖。」
……
天,這真是他家公子的聲音嗎,聽到歐陽塵暄溫言軟語地哄臨川公主,彭大管家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就算再怎麼寵愛少夫人,公子也不應該事事都依從少夫人,委屈求全到如此地步。
公子,您要振夫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