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地勢險峻,其滏口陘、白陘、軹關陘等太行八陘又分佈其中,雍涼大軍在此安營紮寨後,緊隨而來的吳王與趙王的四十萬大軍又一次發起猛烈的進攻,但這次交戰卻形勢逆轉,敵軍鎩羽而歸。
山間戰鼓震天,旌旗遍野。
兩軍混戰,血流成河。
「大哥,那些敵軍是怎麼回事?」不過幾個時辰,一直所向披靡的敵軍卻突然個個變得彷彿精神不振,失了鬥志。
「他們大概已經得知雍涼國國主御駕親征,怕是嚇傻了吧。」打了個哈欠,如酲慵懶地倚在甘遂的身上,有些昏昏欲睡。
真是老了,不過一夜未睡,帶著甘遂等一群暗衛悄悄潛入敵軍營帳,下了點毒,就把她累的精疲力盡,想當年她跟隨國主,來回奔波京師與榆中,連續數日不睡都依然神采奕奕,到了第二日,還能在教坊司遊走於那些達官顯貴之中,將他們迷得暈頭轉向,可現在,如酲暗歎了口氣,她的身子她自己最清楚,造的殺戮太多,終是報應來了。
「如酲姐,如酲姐……」這麼快就睡著了。
甘遂輕輕搖了搖靠在他身上的女子,臉上閃過一陣心疼。
「讓她睡吧。」沐歆寧示意甘遂帶如酲下去,甘遂當即恭敬地領命,抱起如酲走向營帳。
賀蘭槿饒是再遲鈍,也終於猜到了今日能擊退敵軍如酲功不可沒,他感歎道,「如酲對大哥忠心耿耿,雖為人性情古怪、行為荒唐,但卻巾幗不讓鬚眉,大哥,等我們這次班師回朝,你就讓如酲風風光光地嫁了吧。」
「她若肯嫁人就好了。」如酲的性子一旦固執起來,連他這個主子也勸不動。早些年夏子鈺原打算封她為侯,但自古女子封侯拜相鮮有,如酲自己推掉了,就封了她一個一品女官。
「大哥,臣弟先告退。」賀蘭槿施禮。
「這個時辰弟妹也該醒了,嗯,你下去吧。」夏子鈺擺手。
不遠處,玄參一身盔甲,手持寶劍,與一眾兵士跪倒在地,高呼,「國主萬歲,萬歲,萬萬歲!」
擊退敵軍的喜悅洋溢在整個雍涼國將士的臉上,但夏子鈺卻有些悶悶不樂。
「說到底,我還是不如他……」
金線勾勒的明黃色龍袍在黎明之前的昏暗中顯得幾分落寞,妖嬈的俊容欲言又止,帶著幾分害怕,近乎哀求,「寧兒,不准再離開我。」
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素衣女子,霸道而又可憐。
這幾日,沐歆寧的若即若離,全在夏子鈺的眼中,也讓他變得患得患失,寢食難安。
「夫君,你…」他是嫌她這個迷惑君王的罪名不夠大嗎,竟還當著三軍將士的面,再次坐實她的罪名。
都喊他夫君了,難道他還不明白。
這一生,能令她沐歆寧心甘情願地以臣妾自稱的,也就只有他了。
「待這場戰打完,我想…」清冷的玉容不自覺地紅了幾分,「我可以……」
俊顏挑眉,「就這樣?」
「夏子鈺!」沐歆寧惱羞成怒,「就這樣!」
夏子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愁雲盡散,在沐歆寧啊的驚呼中,當即橫腰抱起她,「寧兒,何必等打完仗,現在我們也可以。」
這場仗遲早會贏,據江南那邊傳來的消息,沈大哥已經將江南一帶的糧食盡數買來屯在了吳中沈家,這行軍打仗,若無糧草,四十萬的敵軍還能維持多久。有沈大哥在那邊與吳王周旋,還有如酲在一年前埋下的隱患,也足夠吳王忙亂一陣子了;趙王這邊就更不足為懼,反正張玄琮的人馬也快到了,剩下的,就交給張玄琮好了。
「昏君。」沐歆寧笑罵道,她說得這般支吾,閃爍其詞,他都能聽明白,不是好色、昏庸的君王是什麼。
「為你,我情願當個芙蓉帳暖、日日不早朝的昏君。」這些日子他一直纏著她,想要她為他再生一個皇兒,現在她好不容易鬆了口,自然得把握時機,免得她反悔。
「夏子鈺,你居然敢騙我!」嬌喝乍起,沐歆寧玉容染紅,堂堂的一國之主竟不顧君王之尊,在她面前裝可憐,還扮得煞有其事,使得她一時心軟,這才鬆了口。
「娘子,兵不厭詐,你不會不知道吧。」
「夏子鈺……!」
……
等三呼萬歲的三軍將士起身時,眼前哪還有他們那個英明神武的國主身影,就連剛剛膽大包天地罵國主昏君的女子也杳然無蹤。
都說國主身懷絕世武功,行蹤詭異,看來這傳言不虛啊。
「大將軍,有蕭聲。」一名年輕小將驚奇地喊了起來。
玄參敲了下他的頭,「胡說八道,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簫聲。」
「明明就有嘛。」年輕小將委屈地嘟囔,可再細聽時,卻發覺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聲音,除了山間一陣陣的風聲。
難道是他的幻覺?
應該是吧。
這太行山麓一帶駐紮的都是他們雍涼國的人馬,若有旁人進來,怎能不被他們發現,年輕小將垂頭喪氣地跟著玄參離開,但在臨走時,卻下意識地遙望了那高高的太行山之頂,暗暗道,那裡雲霧纏繞,莫非有仙人居住。
年輕小將帶著疑惑的雙眼忽然睜大,欣喜地拉住玄參,指著那太行山之頂興奮道,「大將軍,快看,有仙人!」
巍峨之頂,那仙人白衣俊雅,玉帶紛飛,手中還握一支紫竹簫,彷彿在俯瞰這萬丈紅塵,淡漠的神情,無悲無喜,是有著那種看破生死的沉寂與平靜。
原來,仙人是長這樣子的。
「又胡說,這世上哪來的仙人。」玄參一臉不信,轉身就進了營帳。
若不是仙人,還有誰能攀上那麼高的千峰頂,年輕小將想了想,喃喃道,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如此武功高的人。
太行山腳下,持劍恭立的止言,終於等到了消失了好幾日的長垣安氏家主——安竹生。
「您該回去了。」雍涼國危,關長垣安氏何事,家主竟然派了這麼多長垣安氏的高手前來暗中相助。
安竹生冰冷的指尖緊握著紫竹簫的一端,那上面『安求世間孤竹生』七個字,彷彿一團烈火,灼燒著他遍體鱗傷,卻絲毫未感到半分的疼痛。
「不必再尋我了。」背負了半世的長垣安氏的榮辱,讓他覺得好累,安竹生淡淡的聲音,冷到了極致,再無任何的溫度。
「家主。」止言嚇得跪倒,慌亂地接過安竹生扔過來的長垣安氏的家主令牌,茫然無措。
是那個妖女,當初他就該殺了她。
「家主,那妖女見異思遷,涼薄無情,不值得您……」一臉氣憤的止言被安竹生的冷眸一瞥,嚇得伏地不起。
「這是我的決定,與她無關。」心口處隱隱作痛,安竹生清雅的俊容彷彿被一層又一層的雲霧籠罩,越發地看不真切,「止言,回去之後,你就讓他們為我發喪吧。」
斷了一切的世間糾纏,就如此一個人行走於紅塵陌上,無牽無掛,悲歡盡散。
寧兒,若有來世,為師絕不會再放手。
悠遠的蕭聲響起,帶著一世的孤寂與悲涼,清俊之容恍惚,徐徐前行,走向何方,卻是渾然未知。
「家主。」止言痛哭,「請您三思啊!」一旦發喪,這世上就再無孤竹公子,所有與家主有關的一切皆化為虛無。
蕭聲漸寒,淡淡的竹葉清香飄遠,白衣染塵。
三日後,當天下之人皆以為雍涼自此亡國,賀蘭一族被誅殺之時,吳王與趙王的四十萬大軍卻退出了容城,並將攻佔的易州還給了雍涼國主。
這一局勢逆轉,大出天下之人意料。
但一想到早些年有傳言說,雍涼本就不屬於夏侯王朝,百年前高祖皇帝滅了姜國,將雍涼劃分州郡治之,現在賀蘭一族奪回雍涼,是應順天命,不可違也。如此一想,賀蘭鈺在雍涼自稱國主,也是合情合理。
再過半月,長垣安氏傳出家主安竹生因病而逝,而這一死訊的傳出,天下震驚,前來弔唁之人幾乎踏破了長垣安氏的府門,更有甚者,大呼帝師一走,天下百姓危矣。但那一日,一襲素衣女子的到來,卻令長垣安氏這百年來素有威望的世家一下子轟然倒塌,聲名盡毀。那女子面色清冷,幾乎將所有的長垣安氏長者罵遍,甚至要當場開棺,親見安竹生屍身方可罷休。然誰知,孤竹公子的近身護衛止言忽然大喊一聲,『妖女,我要替家主清理門戶,殺了你!』便使得那素衣女子猛然跪倒在孤竹公子的靈柩前,痛哭不已。
這一年,正好是嘉禾十年。
自此後,雍涼國逐漸地退出與各個中原諸侯王對天下的爭奪,獨守一方,勵精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