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龍種   勿復相思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情斷
    沐歆寧憑借武力,雖未傷了皇上,但將一國之君推到在地,於安竹生的眼中,便如同犯了大不敬之罪,他一步步地逼近沐歆寧,清潤的聲音帶著極力抑制下的怒意,「放肆!」

    眼中同樣是清冷之色,但安竹生的眼底更冷。

    皇上擺手制止了安竹生,「朕的愛妃流落民間,才會被夏子鈺利用,朕念在她年少無知,可以不追究此事。但宮有宮規,還有,她身上那帶著邪氣的武功,朕怕她終會傷了她自己。」

    皇上惺惺作態,故意在安竹生面前提起宮規,又說沐歆寧的武功是邪功,安竹生身為名門正派的少主,豈會任由自己的徒兒走上邪門歪道。清雅的俊容微微一怔,安竹生淡淡地頷首,「臣明白了。」夏子鈺為禍朝廷,寧兒跟著他,也難怪會舉止異於尋常,就連最基本的三綱五常都忘得一乾二淨。

    沐歆寧單手撐地,雙膝半跪,整個身子因疼痛而微微顫抖,她本就受過重傷,雖在醫谷被夏子鈺用名貴之藥調養了近半年,但安竹生的那一掌太重,而她又不願用內力抵抗,一時間累及舊傷,嘴角鮮血不斷。

    「你相信?」看著逐步逼近的師父,沐歆寧悲涼地一笑。不過是皇上的片面之詞,師父居然對她下了重手,倘若她說出『弒君』二字,豈不連命都要搭上。

    嫣紅的鮮血滴在了素衣之上,塗染了一片衣襟,也染紅了女子的雙眸。

    十餘年來,那雙清澈空靈的眸子,第一次在安竹生的面前顯露了帶著嗜血與戾氣的怨恨,沐歆寧撫胸艱難地站起,抬手抹去了嘴角的鮮血,倔強地與安竹生對視。

    眼波流轉,似嗔似惱,是怨是恨,是怒是笑——,複雜地令安竹生愣在當場,竟猜不透她心裡所想的半分。

    一手帶大的徒兒,要他拱手送與別人,他也捨不得,但一想到皇上當著他的面許下重諾,要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安竹生的心又開始變得冷漠起來,家國天下,沒有國,何來家。她是他安竹生的徒兒,自然便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事,更何況只是入宮為妃,這些說服自己的話在安竹生的心裡浮現了一遍又一遍,但面對著沐歆寧,他卻發現根本就開不了口。

    「娘娘。」

    良久,高傲如他,一生從未對任何人低頭,即使見到皇上與太后也只是略一行禮,卻在沐歆寧震驚而又絕望的眼中,喚了她一聲娘娘,並恭敬地向她俯身行禮,

    呵呵——那聲娘娘,聽在沐歆寧的耳中,愈發覺得諷刺,自她恢復了記憶,她做夢都想要師父低頭,要他後悔當初抹去她記憶的決定,但怎麼也想不到,他的低頭,竟是要逼她入宮為妃。

    「安太傅果然憂國憂民。」依然是眉眼帶笑,她的眼淚早已流盡,沒有哭,那就只能笑。

    面紗輕拂,殺氣暗湧。

    她是喜歡師父,但也容不得他一次次的作踐她。她說過,她要他後悔,但現在,她已經累得不想再要他的後悔了。

    若此生無緣,她又何必緊追著不放。

    清眸乍冷,但沐歆寧眼角的笑意卻未減半分,那抹笑,詭異而又張揚,悲傷而又決絕。

    「師父,你就不怕我入了宮,顛覆了整個朝綱,再滅了他們夏侯皇族的天下。徒兒生性頑劣,可不能保證會如師父這般,勤政愛民,忠心不二。」一步上前,沐歆寧傾身靠近這個令她魂牽夢繞多年的男子,看到他清雅的俊容因自己的話而變了臉色,譏誚地繼續道,「安竹生,你以為你是誰?你要我伺候皇上,我就非得聽你的話爬上龍榻委屈自己。」

    當初的沐歆寧,早已隨著那塵封的記憶死去,恢復了記憶的她,只是帶著殘存的癡念,再次地接近他、討好他,也不過是心有不甘,和那些許的餘情未了罷了。

    這些年,她給了師父太多的機會,可到最後仍無法挽回,這樣的情,她要來做什麼!

    「不過進宮為妃,聽起來似乎還不錯。」她纏著師父,就如同皇上纏著她,這般想來,其實皇上也非罪大惡極,沐歆寧哂笑地退離安竹生半步之遙,而站在一旁的皇上再聽了沐歆寧的話之後,面上閃過一絲欣喜,只要她肯留下來,是不是真心,那都不重要。

    「既如此,那就請娘娘廢了自己的武功。」安竹生的淡如止水終於被沐歆寧三言兩語的挑釁所激怒,一貫的隱忍與從容早已不復存在,謫仙一怒,更勝常人,就連本欲開口的夏侯墨也不禁有了幾分忌憚,倘若有著孤竹公子之譽的安太傅存了異心,憑他長垣安氏少主的身份,只需振臂一呼,即使不改朝換代,也足以和楚王一樣自立為王。

    長垣安氏與別的世家不同,那是有著千百年累積的名望之族,即使尊貴如夏侯皇族,也不過是盡享了這一朝一代的繁華,故而自夏侯皇族的先祖在立朝之初,最先籠絡的就是長垣安氏,好在長垣安氏的人也一直安分守己,除了在長垣設書院教書,就從不過問朝政,更不謀權營私,但長垣安氏名望太重,甚至蓋過了皇家,若非如今時局艱難,皇上即使再不願,也只有先借助長垣安氏度過難關。

    皇上一方面忌憚安竹生,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倚重他,世人都說孤竹公子無慾無求、淡泊名利,但皇上卻不會這麼認為,一個手握長垣安氏暗衛的少主,一個執掌長垣安氏一脈興衰榮辱的安太傅,怎麼可能將自己置身事外。安竹生能這麼多年隱忍不發,豈是尋常之輩。當初招安太傅為駙馬,皇上本就希望讓臨川公主來鉗制安竹生,但皇上也知道安竹生此人極難對付,越是聰明的人,反而越難以接近他,因此,在他故意引導下,他的皇妹除了驕縱任性,人情世故絲毫不懂,更別提宮中的爾虞我詐。

    一個臨川公主怎麼可能牽制得住安竹生,但加上沐歆寧,那就不可知了。皇上心中算計,就愈加覺得留沐歆寧在身旁勢在必行,而且,這個女子聰慧過人,由她生下的皇兒定能振興他們搖搖欲墜的夏侯皇族,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喜歡她。

    可入了宮侍奉君王的女子,皆不可習武,更不准攜帶利器,皇上也不想傷害沐歆寧,但沐歆寧的武功實在太高,別說寵幸她,就是要留住她也困難重重。故而,安太傅一開口正中皇上的下懷,皇上才不管安竹生是一時怒意,還是蓄意為之,他是巴不得安竹生能廢了沐歆寧的武功,但面上仍假意勸道,「安太傅,莫要傷了朕的愛妃。」

    沐歆寧不敢置信地看著白衣男子那逐漸變冷的臉龐,倨傲地道,「若我不肯呢?」沒有了武功傍身,那她豈不任夏侯墨宰割。

    「那臣就得罪了。」極力壓下的怒火終於無法控制,安竹生迅速出手,白影掠過快如閃電。

    師父,你不是要當賢臣嗎?那我偏偏就不能如你的意。沐歆寧嘴角的笑越來越詭異,入宮為妃,可以,但她定會將夏侯墨的後宮攪得天翻地覆。

    噗——,沒有用內力抵擋的沐歆寧又再次重重地受了安竹生一掌,而這回,卻將血吐在了安竹生的那襲白衣上。

    以沐歆寧的武功,要躲開安竹生的一掌輕而易舉,但她卻不僅不躲,反而迎了上去,因為剛剛在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句話,只要師父在乎的,她必毀之。那麼如果師父在心裡有半點在乎她,是不是最先該毀的,是她自己。

    沐歆寧不喜歡拖泥帶水,即使要斷,也要斷的乾乾淨淨。

    「終於不用欠你了,師父。」但他欠她的,又怎麼算。沐歆寧慘然一笑,任由虛軟的身子直直地往後倒去。

    皇上見此,忙慌亂地扶住將欲倒下的沐歆寧,焦急地道,「安太傅,寧兒她——」武功被廢了嗎?

    安竹生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這是怎麼了,居然真的對寧兒下了重手。寧兒自小就愛胡鬧,又常常口無遮掩地說些大逆不道的話,那不過是幾句戲言,還真能亂了天下。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在逼他,逼他出手。

    寧兒——,他的寧兒,自責與懊惱也抵不過心中那份難捨的悲痛,安竹生清雅的臉上佈滿了痛苦之色,尤其是在聽到沐歆寧的那句帶著幾分釋然的話,更令他心中惶恐,害怕,「不——不可能——」

    皇上看安竹生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下大喜,「安太傅,今日之事就有勞你了。」

    橫腰抱起已經毫無反抗能力的沐歆寧,皇上得意的揚長而去。

    之後,駐守在永寧宮外的大批禁衛軍看到宛如天人的安太傅白衣染血,腳步踉蹌地走了出來,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嘴裡一直喃喃地道「不——不可能——」

    這些禁衛軍剛剛也聽到了皇上那聲救命,但因陳將軍有令,無論永寧宮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闖入,故而心中雖好奇,但也不敢擅離職守,只是現在看到安太傅這副模樣,個個面面相覷,暗忖道,難道夏紫菀的武功真的這麼高,連安太傅都不是他的對手?

    再之後,宣武將軍帶著一群貼身侍衛也走了出來,這些守在永寧宮外的禁衛軍就愈加震驚萬分,宣武將軍戰功赫赫,一身武藝不凡,但現在他竟一身是傷,而那些平日在他們這群低微禁衛軍中耀武揚威的專屬皇上的貼身侍衛們,那就更慘不忍睹,有幾個甚至是被抬出來的,估計沒有死也離死不遠了。

    醫谷的夏紫菀,果然是武功高強。手持長戟的大批禁衛軍想到那一襲素衣的女子,除了心生佩服之外,就不免暗慶自己劫後餘生,倘若陳將軍也帶他們進去了,不是自尋死路嗎。

    「夏紫菀行刺貴妃,又傷及皇上,其罪當誅。」那個女人,真是紅顏禍水啊,還未為妃,就已經打敗了他與皇上苦心培養的一干心腹侍衛,陳桓面上肅然,但心中卻是有苦難言,依皇上對她的寵愛,若她肯開口,今日得罪她的這些侍衛,以後的日子恐怕就艱難了。

    頓了頓,看著守在永寧宮外的大批禁衛軍一聽夏紫菀三字就開始面露俱意,個個怕得噤若寒蟬,宣武將軍心中暗歎,留下一個能動搖軍心的女子,皇上的江山福禍難料啊。

    帶夏紫菀!」陳桓重喝一聲,倘若不處置夏紫菀,不止他在軍中的威望掃地,就連皇家的顏面也蕩然無存。

    她就是夏紫菀!

    一襲素衣的女子被五花大綁押出了永寧宮,眾禁衛軍遙首觀望,那年輕女子輕紗覆面,他們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聽一些宮女太監說醫谷主人生得面紅齒白、俊美非常,想來他的妹妹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即使不是傾國傾城,也該容顏絕代。

    素衣女子步履輕盈,一步一步,悄無聲息。

    直到跨出永寧宮的門檻,步下漢白玉階,她才猛然回頭,雙眼似有所戀地盯著永寧宮的主殿,任由身旁的侍衛怎麼鞭打與催促,她就是不挪動半步。

    她反悔了嗎?陳桓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不管如何,今日她必死無疑。

    毫不猶豫地,陳桓高舉起手中的長劍,而押送素衣女子的侍衛一看到宣武將軍的舉動,紛紛退後。

    「射!」頃刻間,有手持弩弓的禁衛軍,隨著宣武將軍的一聲命令,朝著素衣女子利箭齊發,但奇怪的是,那素衣女子根本就從沒想過抵抗,就被那一支支的箭矢射中,靜靜地倒在了地上。

    小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你活著,我們才有希望。

    面紗下,秋雁微笑地閉上了眼,沒有痛苦,沒有悲傷,現在她終於可以見到死去的爹娘,還有她那尚未滿月就死去的弟弟,真好——

    此時,剛好離酉時,已過了一個時辰。

    而在承天門外的夏子鈺久等沐歆寧不到,再一想到沐歆寧此番進宮也是為了接近安竹生,就當場冷笑一聲,憤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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