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天上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銀灰色,大片的雪花從窗口飛進來,扑打著孔慶文的臉。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此刻的他感到自己彷彿處在被動之中,不,連被動都算不上,幾乎可以說是個局外人了。傷者臨死前的那句話證實了所有人的想法,在這棟樓裡,還有一個人也在打著秘密名單的主意,很顯然,這個人已經沒有退路了,即便是二位特使離開了,影佐禎昭也會留下所有的人而一查到底,這個人的暴露僅僅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既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幫助就更無從談起了,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個人現在已經沒有機會把已經得到的情報送出了。孔慶文的目光灑向樓下的空場,三兩個日本兵正游弋在樓的附近。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立即瞇了起來:那個被打死的日本兵是肯定沒有機會接觸到二位特使的,那他手裡的那份情報的來源只有一種可能,是樓裡能接近特使的人交給他的,那這個人會是誰呢?
很明顯,這個人應該是一個能夠隨意出入的人,既能上得了三樓,又能來到一樓,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人並不多。最終孔慶文把目標鎖定在了軍醫、房間搜查者這四個人的身上,可就是這麼小的一個範圍,也讓他很難確定這個人到底會是誰!
牆上的鍾敲擊了十一下,就在距離日本會館大約有四百多米的地方,一個趴在雪地裡的男子正舉著望遠鏡,而鏡頭的放下正好對著會館,這個人就是李洪利,他在尋找著每一個可能衝進會館的破綻,可他事先預定好的種種假設都被樓內嚴密的警衛和複雜的環境所推翻。
「我看很難從正面進入了,是不是可以遠距離狙殺?」李洪利問道。一旁的周紅猶豫了一下,回答道:「可是我們無法確定特使的位置,即使能夠確定,這麼遠的距離很難有把握。」「那就只有最後一種辦法了,」李洪利又端起了望遠鏡,「趁特使出門的時候,在半路進行劫殺,我就不信他們不出來!」
此刻在會館這棟樓的另一面,劉麗英也在用望遠鏡觀察著。「麗英同志,遠距離狙殺能否有十足的把握?」問這句話的人正是鄭書記。就在今天黃昏,鄭書記他們接到了上級的明確指示,無論是否能夠拿到情報,務必射殺特使,並且上級對這次行動取名為「特使行動」。
「如果劉鵬傑同志沒有犧牲,也許還能有些把握,」劉麗英無奈地說道,「我手邊的人都擅長近距離射擊,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使狙擊槍了。」鄭書記也無奈地歎了口氣,「如果我們能進入到會館裡面就好了。」
是啊,劉麗英何嘗不想進去,因為孔慶文就在裡面,她好想現在就出現在孔慶文的面前,和他一起分擔所有的困難和危險。她又一次舉起望遠鏡對整棟樓進行了仔細的查看,希望能找到一個突破口。
這個突破口孔慶文想到了,當他剛剛鑽進被窩的時候,他突然又坐了起來,就在上次自己和孫瑰婷在三號水碼頭找到了一條通往大和貿易商行的密道,那條密道好像就是通過了這個日本會館。孔慶文揭開被子,迅速穿上衣服,他必須要證實這條密道是否真實存在,而現在正是下雪的時候,這個天氣正好適合尋找密道。他此刻有些後悔,後悔上次因為時間緊迫,沒能證實這一點。
由於孔慶文接受了影佐禎昭親自安排給他的查找間諜的任務,所以現在的他能夠隨意在樓內走動。他直接走出了大樓,就站在門口,門口站崗值班的日本兵警覺地問了一句:「特派員,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孔慶文吸了吸鼻子,愜意地回答道:「很久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了,我只是想下來看看雪景,」他隨手給日本兵遞上了一支煙,「我想現在的日本應該也下雪了吧,我見過北海道的雪,下得很大的,」孔慶文之所以說起北海道,完全是因為他從日本兵的說話中聽出了北海道的口音。
果然,這名日本兵笑著點了點頭,抬頭看著漫天飛雪。「有興趣跟我一起走走嗎?」孔慶文主動邀請著。日本兵把三八大蓋往肩頭一背,「我將非常榮幸。」
孔慶文和日本兵交談時的情景正好映入了周紅的望遠鏡中,「是他,他也在這裡?」李洪利從望遠鏡裡也看到了,隨口問了一句,「好像是孔慶文,媽的,上次沒打死他就算他走運,這個狗漢奸!」周紅並沒有搭腔,雖然在她的意識當中,孔慶文這個人的身份極為撲朔迷離,但她又沒有確鑿的證據,可她還是因為突然看到了孔慶文的身影,而感到這裡彷彿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孔慶文和日本兵一前一後地沿著樓邊兒溜躂著,腳下的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年輕的日本兵講述著故鄉的風土人情,孔慶文雖然嘴上時不時地搭著腔,但他的目光卻緊緊地盯著地面。已經鋪了一層積雪的地面就好像是真絲絨,但如果有地道通過,那地道上面的積雪是不一樣的。
兩個人漫步走到了樓後,孔慶文突然感到自己腳下的積雪發出了異樣的聲音,他知道踩在雪上和踩在冰上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那是因為如果下面有地道通過,貼近地面的雪會很快融化的,但融化的雪水很快就會遇冷凝固成冰的。
孔慶文停下腳步,無意地搓了搓手,有意地跺了跺腳,「這鬼天氣,冷得快趕上北海道了,呵呵。」腳下傳來了皮鞋撞擊冰層的聲音,對,就是這裡了。
「鄭書記你快看,那個人的身影很像是慶文同志,」劉麗英的聲音顯得有些激動。鄭書記接過她手中的望遠鏡向樓根兒望去,黑暗中兩個身影停在了樓根兒,「有點黑,看不太清楚,」正說話間,就看見一個微弱的火光在黑影處閃現,那是孔慶文擦著的火柴,「對,就是他,」鄭書記的聲音也有些激動和意外,他放下了望遠鏡,「看來他的處境還不算太壞,呵呵。」
劉麗英看和遠處的火光隨即熄滅,「鄭書記,我們能不能想個辦法和他取得聯繫?」鄭書記思考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應該很困難。」
就在距離他們藏身處的不遠,有一個人也在用望遠鏡觀察著他們,這個人就是孫瑰婷,自從她接受了秘密調查劉麗英的任務開始,她就在暗中進行監視。劉麗英所具備的反跟蹤能力在孫瑰婷看來簡直就是小兒科,就在今天晚上,她發現劉麗英和一名神秘的男子出了俱樂部,在城裡繞行了大半圈後,兩個人駕車來到了這裡。孫瑰婷一路跟蹤,竟然躲過了劉麗英和鄭書記的警覺,直到他們潛身於日本會館之外。此時的孫瑰婷並不知道劉麗英來這裡的真正目的,但從劉麗英隱蔽的身影和警惕神情來看,她好像是要對日本會館採取什麼行動,同時她也注意到會館四周的警衛明顯增多,這裡一定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孫瑰婷的目光始終緊緊地盯著不遠處的兩個人。
雪下得更大了,孔慶文回到了樓內,他不停地拍打著身上的積雪,密道的大體位置他已經確定,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確定密道在樓內的位置。站在一樓的樓梯口,孔慶文點起一支煙,從密道與樓的連接部位來看,密道的出口應該就在地下一層,通往地下一層的樓道口站著一名日本兵,沒有正當的理由,自己冒然進入肯定會引起懷疑。內心焦急的孔慶文此刻表現出了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他把煙蒂用腳踩滅,轉身走上了樓。
剛走上二樓,從位於樓梯口的洗漱間裡走出來了一個人,藉著樓內昏暗的燈光,孔慶文看清這個人是王紅梅,她已經除去了口罩和白大褂,她的手裡端著一個臉盆。孔慶文停下了腳步,「是王大夫啊,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王紅梅也停下了腳步,「哦,是特派員,我剛才去洗漱,現在就回去休息,怎麼,這樣不違反規定吧?!」
「呵呵,王大夫,你太敏感了,我只是隨口問問,你看我這不也沒睡嘛,」孔慶文回答道。
孔慶文回到了三樓並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徑直走進了洗漱間,他擰開了水龍頭,水管裡只是發出了輕微的氣流聲,但沒有一滴水流出,這裡不像是治安局位於租界內,全天都會有水。他一把擰死了水龍頭,眉頭立即緊皺,王紅梅為什麼要撒謊?!
王紅梅的確撒謊了,她是有意在撒謊,其目的就是想引起孔慶文對自己的注意。說起這個王紅梅,他的確是日本人,準確的說她有一把日本人的血統,她的母親是日本人,當年她的父親在日本求醫留學的時候,在學校裡認識了她的目前,幾年後,王紅梅就出生在日本的橫濱,她的日本名字是鈴木美子,王紅梅這個名字是在她七歲那年,全家搬回中國後,她的爺爺給她取的,因為她出生的時間就是冬天,正好是紅梅花開的季節。
由於王紅梅的特殊背景,日本人對她進行了專業的間諜巡邏,並把她拉攏進了重光堂,以中國人的身份潛伏在南京,掩護職業是一名民間醫生,代號「夜鶯」。無論是與孫瑰婷成為閨蜜,還是與上海商界的張旭確定戀愛關係,這無非都是日本人作出的有意安排。
但日本人卻忽略了一點,王紅梅的父親在日本留學期間,無意中接觸到的共產主義理論讓他的人生有了更高的追求,他在日本就加入了左翼聯盟,成為了一名日本共產 黨黨員。就在父親的教育和耳濡目染下,年僅十六歲的王紅梅在中學時期就加入了左翼聯盟,這就是她的真實身份。
梅汝平和犬養健在日本的秘密會晤,引起了日本國內左翼勢力的警覺,他們計劃了一個個破壞密約,甚至是刺殺特使的行動計劃,但結果都以失敗告終。直到特使前往中國,王紅梅接到了國內上級組織的指令,要求她利用自己的身份,竊取秘密情報,並伺機刺殺特使。早在梅汝平和犬養健來華之前,日本的左翼聯盟就得到了消息,兩位特使將分別抵達南京和香港,為了安全起見也為了混淆社會輿論視聽,二位特使將分別與對方的替身同行,而來到南京的是真正的犬養健和替身的梅汝平,南京政府的名單就在犬養健的手裡,這一點連影佐禎昭也不知道。
王紅梅的導師是一名日軍憲兵隊裡技術最好的軍醫,導師被影佐禎昭任命為隨隊軍醫,王紅梅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助手,就這樣,王紅梅潛伏進了這棟樓內。犬養健有一個嗜好,就是吸毒,由於有重要任務在身,他不可能攜帶毒品來華,因此每當他犯毒癮的時候,他就會要求王紅梅為他注射一支杜冷丁。深諳藥理學的王紅梅就在今天早上趁給他注射毒品之際,在針劑裡添加了安眠藥物,一個小時的時間對於王紅梅已經足夠了,當犬養健沉沉睡去的時候,王紅梅從他的辦公室裡找到了那份秘密名單,但那份名單並不是文字,而是被翻譯成了密電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