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笑笑:「拿來看看。」
老者掀起幡上罩布,只見寫道:年去年來來去忙,不飲千觴飲百觴;今年若還要酒吃,除卻酒邊酉字旁。(飲水也)
林浩看了笑道:「老人家,看來你也是深受災荒之苦了。」
老者聽了苦歎道:「不瞞幾位說,在下祖傳的偌大家業,雖稱不上大富貴,也頗過得了。誰知兩年大旱,流寇洗劫,所有存儲蕩然一空。沒奈何,幸得認得幾個字,靠著寫寫文契、賣字測字的混口飯吃。」
「也算可憐了,」林浩說著又看了看字簾,笑道,「這個不難,我寫給你。」一邊吩咐小二備上筆墨來,提起筆,不加思索,一揮而就,眾人看道是:年去年來來去忙,不殺鵝時也殺羊;今年若還要鵝吃,除卻鵝邊鳥字旁。(殺我也)
見寫得詼諧,眾人哄的一笑,林浩道:「苦中樂而已,老人家,怎樣?」
老者歎:「公子才學是好的。」說著便欲取錢。
林浩一擺手止道:「算了。戲作而已,難道真同你要銀子?」倒隨手拿出一塊銀子,有七八兩,「這個拿去,暫且換些糧米度日。」
老者忙道:「平白無故的,怎好受你的銀子?」
「我也是惜才之意,見你似位飽學先生。這幾兩銀錢在我不甚什麼,倒夠你一家過些時日,不必推辭收了吧。」
老者方千恩萬謝的拿了銀子,告辭下樓。
見老者身形不見了,上官行笑道:「林兄倒是才思敏捷。」
林浩一笑:「取笑而已。」
竹玉烏溜溜的眼睛掃視著他嬉笑的面龐,琢磨著他的「殺我」之說。
卻見一護衛走上樓來,近陸雨耳邊悄言幾句。陸雨略皺了皺眉,走近軒王耳邊低言:「屬下有事回稟。」
林浩、程照見了即道:「幾位既有事在身,我們就不打擾了,只管先請,後會有期。」
上官行亦笑道:「如此便先告辭,後會有期。」眾人起身出了酒樓,在街上左拐右拐三轉兩轉的,至了禹縣縣衙前。衙門前,兩排皂隸拔著精神虎視眈眈的站列著,裡面該是知縣正在升堂問案。
上官行踱至一班頭前,「大人,草民求見知縣。」
班頭望了望幾人,「何事?」
「為著徵糧徵稅之事。」
「徵糧徵稅?」班頭疑惑問,「哪家的?」
上官行不答,只望向衙門裡。
班頭似恍然而悟,「你是趙員外家人?」
「是。我來替員外將餘下的補上。」
「你早說啊!這是何苦呢?!」班頭舒展了眉目,「早知你家員外家有萬金,不過是幾百兩的碎銀子,推推托托的不肯拿出來!早些納了,是不是省得我們幾次三番的跑腿發傳票,他也少麻煩?真是……跟我進來吧!」
堂上正熱鬧著呢,留著兩撇小鬍子的芝麻官,胖的滿臉泛油光,帶著不勝厭煩聽著堂下跪著的十幾個人訴著:「縣老爺,不是草民妄圖賴稅,實是拿不出……」
「這人丁稅、什一稅免役稅……一項項的交下來……」
「家下人十去七八,連逐日食粥,尚難支持……」
前兩年大旱,今歲又是荒年,如何拿得出……」
知縣沉著臉,「啪」的一聲拍下驚堂木,「都給本縣住口!你們這些員外,商量好的?統口拿不出來?仗著略有些欠收,便要瞞天過海的混過去?催一次,交一點,幾次三番的拖拖拉拉?如今通眾口一詞的拿不出來了?當本縣真治不了你們了?」
眾人被他說得惶意懼生,幾個膽小的已抖了起來,口中連稱:「不敢不敢。」荒旱天災,流寇作亂,田地收得微微了了,家中私蓄也幾乎洗劫一空,能賣能當的,俱已出手,只剩了房子,這當口,想賣也沒人買。而這稅頭,又比長年不減反增,幾次催逼,已然傾家蕩產了,哪還有銀子拿出來?
知縣向著其中一四十多歲,身著元色直綴的人問道:「趙廣田,你家裡有田地多少?」
趙廣田一愣,即道:「登錄在冊,老爺盡知,十幾傾。」
「十幾傾?麥收幾何?」
「三分收成。」
「棉花幾何?」
「二分。」
「稻呢?」
「二分。」
知縣道:「尚有七分收成,如何捏稱荒歲?」
豈有如此加法?趙廣田滿臉惶急,卻又不敢辯駁。
上官行一旁道,「縣大人說得對,居然趁著些微天災,將豐年說成大荒年,意圖妄賴稅銀,如此大膽?真乃刁民。」
班頭聽了上官行如此一說,不由怔住。
知縣方才正與眾人盤恆,竟未留意上官行、軒王幾人進來,聽了他出言方才問道:「你是何人?」
「過路人。」
班頭頭上直冒冷汗。知縣怒意盈面,只是想著他方才出言甚是識趣,勉強壓下怒火去,問道:「過路人,如何來多管閒事?」
上官行一笑:「草民是偶見大人問案辛苦,意圖分些勞冗而已。這些枉法之徒,光動動嘴好言相勸是行不通的。空口白話的想讓他們拿出銀子來,簡直癡心妄想,斂財如命的,指不定將銀子藏於何處。依草民的意思,定要將他家裡裡外通翻,掘地三尺,挖出贓證來才好。面對面的,不由得他不認。」
知縣見上官行話句句難聽,卻又似秉正公斷,不失為一個解決之法,不由道:「這些人,雖意圖賴稅,但平日也總算良民,並未作奸犯科,此時大肆收索,有些不妥?」上官行的話正撞到他心上,這些人,表面看來已被他收刮罄盡,但他確疑心著他們暗相私藏,被上官行一言挑明。只是,只是,皇上昭告天下,又特派欽差賑災,他若一番搜查下來鬧得雞飛狗跳的,萬一出意外,實實划不來。
「大人也太心慈了,拒納稅糧,罔顧國家法紀,還一味詭詐惡辯,也算得良民?不瞞大人說,只等刁民,在下活了一百幾十歲,實時從未見過?」
知縣狐疑地看著上官行,青年的公子哥,一副隨意之態,看樣子不過二十左右歲年紀,怎麼自言過百歲:「你一百幾十歲?」
「是,」上官行道,「我們一行主僕八人,幾位二十,幾位十五、六歲,統一百幾十歲。」
眾人「哄」的笑出來!知縣也方知上官行明嘲暗諷,氣得臉上青紫不定,大怒,「啪」的狠拍驚堂木,「大膽刁民!竟敢目無法紀,信口雌黃,來人——!」
「身為朝廷命官,不但不能愛民如子,反倒肆意魚肉,全無法紀,你這狗命,留之何用?」
「你、你——是何人?」知縣氣得抖索,手指軒王,見他一身冷厲,此時方才驚覺,心生懼意。
軒王並不理他:「綁了。」
「是!」陸雨答應一聲,隨即上前。
「大膽!本縣堂堂縣尊,你敢、敢——來人、來人!」
一旁皂隸一時呆愣,不知軒王等是何來頭,竟畏畏縮縮的不敢上前。
陸雨道:「縣尊?居然敢對著欽差大人大呼小叫,你這狗頭知縣!」
「欽差?」知縣腦子「嗡」的一片白,欽差只一個,是當今軒王,沒想到竟撞到府堂這裡來,看來難逃一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到此,勉強鎮定:「既是欽差,拿來印信我看?」
看出他欲施狡詐,「你也配?」陸雨說著從懷中取出四品護衛腰牌,左右晃了一圈,「看清楚了?有妄動者,斬!」
一眾人看得清清楚楚,登時一動不敢動。
陸雨拿過繩子將知縣綁至軒王面前,猛一推,已然「撲通」一聲跪下。軒王冷冷道:「瞞荒不報,欺君罔上,肆意暴斂,百姓多餓死,你卻伺機囤積,暗置梁窟米爛成倉,」命道,「抬上來!」
兩隨從抬上兩隻鼓鼓的袋子,扯開口繩,嘩的望堂中一倒,知縣望著那略略發霉的白米,登時癱軟,又馬上哀嚎道:「大人大人,罪臣知過,知過,願以全部傢俬充公,撫慰饑民,大人饒命啊!」說著猛叩頭,直磕出血來。
「推出鬧市口,即時問斬!」
「是!」
「大人,大人,」知縣嚎得變了聲,「我是西郡王爺親眷,求大人看王爺面上,饒我一命——」
「大人,我是眉妃堂親,最得王爺寵愛的眉妃堂親——!」
「大人,看在眉妃面上,饒命——!」
軒王任他嚎叫漸遠,轉頭對陸晞晨:「挑幾個能幹人,將這裡打理清楚了。」
「是!」
離了縣堂,軒王由陸晞晨等陪著,依舊各處查訪看視,將及一個月,將災區走了個大概,已近年底,各處損壞房屋已然修葺,米糧、棉衣,日常所用之需已齊備到位,一一發放,暫解決了溫飽,一掃之前破蔽,雖不比從前安樂年景,倒也恢復了幾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