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腰站傳出來了一個消息:夏明陽從部隊探親回家了。錢桂花聞訊後急忙跑到小學校告知了姐姐。得知了這個消息,對於姐姐來說猶如晴空的驚雷,她頓時傻在了那裡。
「夏明陽回來了……」姐姐就好像欠了那個人巨額的債務,債主回來討要來了,而她依然是囊中如洗。這個消息無意於一際重錘狠狠的砸在了這個飽受磨難的女人那脆弱的心上,她的心一下子被砸扁了,血淤在了裡面。姐姐的臉象死人般慘白,身子在微微的打顫,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愕然的額角直冒冷汗。
姐姐的怪異神情嚇得錢桂花兩條腿都不好使了,「曼姐,你沒事吧?」
姐姐搖搖頭:「桂花,就是有點兒頭暈,過一會兒就會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學校放學後。精神恍惚的姐姐踉踉蹌蹌的回到了辦公室所謂的家。夏明陽回來了,自己該如何與他見面呀?自己不僅失了身,而且還嫁了人,成了愛情無恥的叛徒,還怎麼有臉面見他呀?天呀,這可怎麼辦呀?天底下還會有這般愁煞人的苦事嗎?她寧願他一輩子不要回來,她寧願一輩子不要見他。聽說他回來了,豈不等於要她的命嗎?
其實就是夏明陽不回來,這些日子姐姐的心情也異常糟糕,試想父母剛剛去世,弟弟又不知選擇生還是死。她自己其實已經不想活了,爹媽都不在了,愛情也被自己給葬送了,名譽也丟盡了,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現在她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那個臭名昭著的弟弟,父母不在了,做為姐姐即使不想活了,臨死之前也有義務把弟弟安排好了。逼他死也不算過分,因為他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父母就死在了他的手裡。當然了最好是逼他離家出走,也算為田家留一根獨苗,已確保田姓延續下去,不然的話地下的父母會死不瞑目的。
姐姐特地不回家,就是要給我一個壓力,她也知道弟弟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死的可能不大。這些天來姐姐就像個火藥筒子,沾火就著,動不動就發火。刁永生知道她剛死了父母,心情不好,也就不和她一般見識,惹不起還躲不起。
夏明陽回來的那個晚上,姐姐沒有心思去食堂吃飯,一頭紮在了床上,痛苦就堵在了胸口那地方,心裡只想哭,就是哭不出來。夏明陽的影子總是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痛斥自己,她感到自己就像個罪犯,聽說警察追上來了……
刁永生見姐姐今晚的氣色不對勁兒,就慇勤的把飯菜給她端了回來,無論怎麼叫她也沒有吃一口。天剛一擦黑,姐姐就在床上趴不住了,她突然想起來了一件大事。
姐姐爬了起來,穿好了衣服,急沖沖的出了辦公室,去了食堂拿了一把鋸,便直奔西山而去了。姐姐前腳剛走,得福媳婦就趁機象賊似的悄悄地溜進了刁永生的辦公室裡。兩個人翻江倒海般的折騰完了之後,得福媳婦才告訴他說,「你老婆剛才到食堂拿了把鋸往西邊不知幹什麼去了?」
刁永生很是納悶。得福媳婦突然像似想起來了什麼事,慌忙說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老婆以前那個相好的從部隊探親回來了?」
「這事我知……知道呀」刁永生回答道。
「你知道?那你咋還不趕快盯著她點呀?我敢打保票,這會兒你那小美人呀一定是去會那個當兵的情郎哥去了。你呀,今晚上就等著做王八頭戴綠帽子吧……」得福媳婦用小手指一點他的大腦門子,詭秘地一笑。
「她……她現在已經是我姓刁的老婆了,敢……敢去會那個小白臉?讓老……老子逮住了不打出他們的稀……稀屎來才怪了呢。」
「還有什麼敢不敢的?我估摸著那兩個人現在已經弄到一塊兒了。我看田曼是往西去了,我敢肯定是去了西山那片樺樹林。現在你去捉姦拿雙還來得及。」
刁永生頓時緊張了起來,他沒好氣的轟走了得福媳婦。急急忙忙的穿上了衣服,一瘸一拐的跑出了辦公室……
得福媳婦猜的一點沒錯,姐姐手拎著一把鋸,的確是去了西山那片樺樹林,來到了那對情侶樹前面。其實她不是來會情郎的,聽說夏明陽回來了,她才想起來一件大事。按照他們當初立下的愛情誓言,是她背叛了愛情,她就應該砍掉那棵暗刻著自己名字的樺樹。她知道夏明陽回來後一定會去那片樺樹林,看到了那棵樹被砍到了,一切就會明白了。因而才急急忙忙拿著一把鋸趕到了樺樹林。
這時候,晚霞如同一片片赤紅的落葉,撒滿了廣袤的西天。茫茫的群山,浩瀚的林海變成了暗紫色。樺樹林裡光線很暗,晚霞的光芒穿透稠密的枝葉,有幾束投射進來照在了姐姐的身上。落霞輝映的黃昏,彷彿給樺樹林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如蟬翼般的輕紗。幾隻歸鳥受到了驚擾,撲扇著疲憊的翅膀,投向不遠處的一片樹林中。樺樹林中異常寧靜,淡淡的霧氣在溝塘裡升騰了起來。林區夏日的傍晚最涼爽的時刻降臨了,許多蚊蟲都鑽到濕漉漉的草葉下面,鳥獸也躲到大森林中最隱蔽的角落裡。惟有蚊子和小咬可能是聞到了女人身上的香氣,互相招呼著,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心幾乎快被痛苦給擠碎了的姐姐此刻連哄趕蚊蟲的心思都沒有了,任由它們亂咬吧。
姐姐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裡空蕩蕩的,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兒。她的方寸已亂,不知道該如何向自己的心上人謝罪,難道砍掉一棵樺樹就能把一切都瞭解了嗎?她的心已經死了,她的人還能活多久呢?不知為什麼,那段甜美的往事再次如電影回放的鏡頭在姐姐的眼前閃現……
在送心上人去部隊臨行前的那個難忘的夜晚,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可以為他們作證。姐姐在夏明陽面前摘下手套,伸出纖細而發抖的食指在面前略矮些的那株情侶樹身上工工整整的寫下了「田曼」兩個字,然後跪了下去,對著樺樹舉起了右手握拳起誓道:「親愛的雌樺樹,你就是我田曼的替身,你就代表了我田曼。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變了心,或做出了對不住心愛的人的事,就請我的心上人用利斧將田曼的化身砍倒,劈碎,讓它粉身碎骨,腐爛成泥……」
一想到這裡,姐姐把心一橫,擒著眼淚,咬著嘴唇,舉起了手中的刀鋸攔腰橫著鋸向那株白樺樹,刀鋸那尖利的牙齒咬住樹幹「嘎吱嘎吱」來回撕咬著,一下一下,鋸末子猶如樺樹傷口上飛濺出來的血液順著鋸口迸出來。比人的大腿還要粗的樺樹在姐姐手中的鋸拉之下,沒多一會兒鋸口便發出疼痛的喊叫。眼瞅著快把大樹鋸斷的時候,只聽的「咯嚓」一聲大樺樹從鋸口處驟然劈開,接著「噗通」一聲,整個大樺樹重重的栽倒在林間空地上。這一聲沉悶的巨響頓時打破了樺樹林的沉寂,驚得鳥飛獸奔,林間一陣騷亂。姐姐扔下手中的刀鋸,抱住剩下的那棵白樺樹,絕望的喊了一句:「明陽——」她把臉緊緊的帖在了樹樁上,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田曼,你這麼做又是何必呢?」
突然,姐姐清晰的聽到了一個熟悉但又已經陌生了的聲音,起初她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或是產生了錯覺。這聲音又好像就在自己身後,莫非真是他來了?亦或是自己在做夢?
「田曼,是我……是我回來了……」
這回姐姐聽清楚了他的聲音了。是他,這是他的聲音,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後,這不是在做夢。她知道他一定會來的,他來了……自他走的那一天,她就日日盼夜夜的想呀,像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著心上人能早日回來呀。自從那無恥的弟弟闖下那場大禍的那個夜晚她不幸慘遭那姓刁的強暴之後,她就開始害怕他回來了。她甚至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回來。她現在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閻王爺來了她也不在乎,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可是她最怕見的人卻突然從部隊回來了,令她措手不及。姐姐感到自己的心臟緊張的快要蹦出來了,那裡湧過了一股股的熱血。此刻她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和她的心一樣沸熱的連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跳動起來了。姐姐沒有勇氣回過身來對視他,儘管她作夢都想看他一眼。
沉吟了很久,姐姐才低低的回了一句。
「明陽,是你回來了……」姐姐的喉嚨哽噎住了,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堵塞在了狹小的咽喉處,就像影劇院裡突然著了火,幾千的觀眾一起掙搶著往外跑,結果大家都擁擠在窄小的門口,一個人也跑不出去。姐姐因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田曼,你還好嗎?」隨著這親切的聲音,她身後地上的樹葉發出了「嘩嘩」的聲響。她知道身後的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兩個人距離又近了一米。
姐姐的兩隻胳膊緊緊的抱住那株白樺樹,像似緊緊的摟抱住了心上人的脖子。她的臉頰緊粘在樹幹上,無聲的啜泣,雙肩不住的抖動,她已無力回答他的話了。
「田曼,我一回來就聽到了田大叔和田大娘不幸去世的消息。我的心裡很難過,也感到很震驚。二位老人既然已經走了,人死是不能復生的。田曼,你千萬不要悲傷過度,要節哀順便,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呀……」夏明陽的聲音無比沉重,句句話都像重如千斤。
「明陽,謝謝你還能這麼關心我。我會照顧自己的……」
「田曼,有關於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就是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我給你寫了那麼多封信,你為什麼連一封信都不回呢?」男人的聲音哽咽了。
「我只收到了你一封信,你在信裡把我罵了,要和我一刀兩斷。」
「胡扯!」夏明陽震怒了,「我媽媽寫信把你的事告訴了我。我痛苦了好幾天,接著就一封一封的給你寫信,告訴你,我可以原諒你,我知道你是被迫的。」
「那一定是有人截獲了我們的信件……」姐姐咬著牙說道,「一定是那姓楊的搞的鬼,一定是他,道貌岸然的狗東西……」
「曼曼,離開他吧,我帶你遠走高飛——」夏明陽懇求著。
「明陽,晚了。我們再在一起,對你不公平,我也不配……」姐姐抱住白樺樹失聲痛哭,哭的身子直抖。
「田曼,你知道這兩年我在部隊是怎麼熬過來的嗎?相信你也能體會到思念心上人那種苦澀的滋味,我無時無刻不再想念中煎熬著呀。詩人說思念是淡淡的憂傷,對於我來說思念就是痛苦,惆悵和無止境的等待。我自從到了部隊就開始一天一天的計算著探親的日子,悄悄的在日記裡算計著時間的倒記時,好不容易等到了這一天……」
夏明陽說不下去了,他走近了姐姐,已是熱淚盈眶。他將一隻手輕輕的搭在了姐姐的肩上,絕望中的姐姐猛然回轉過身來撲向他,兩隻小拳頭狠勁的擂著夏明陽那寬闊的胸脯,號啕大哭——
「明陽——你怎麼才回來呀——你怎麼才回來呀——」
姐姐大哭著一頭紮在了他的懷裡,抱著他哭的渾身顫抖。夏明陽將發抖的姐姐緊緊的樓在了懷裡,一輩子不願意放開她了……
夜空滿是碎雲,天像似又長了毛毛,涼津津空氣裡融進了絲絲的雨腥味。天與地也像一對戀人似的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無邊無際的黑夜像一面巨大的網把這對不幸中的情侶罩在了白樺林中。一輪下弦的殘月時隱時現在雲層裡,像似受到了什麼怪物的追擊。白樺樹林裡異常寂靜,只有遠處水泡子邊上青蛙偶爾「呱呱哇哇」的叫聲,聽起來令人心煩意亂。在遠處山谷裡一隻鳥兒在怪叫著,很像是一個孩子在哭……
刁永生出外尋找了一圈兒,連一個人影兒也沒有捉到,只得氣鼓鼓的一瘸一拐的折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別看這小子玩起女人來猛的象頭野獸,其實他的膽子小的不如個耗子。他晚上從來不敢一個人走夜道,害怕遇見流浪鬼,懼怕山上下來的黑瞎子。因為黑瞎子和餓狼在夜裡闖入中腰站家屬區是常有的事,但這些年來也沒有傷過人是真的,刁永生就是惜命。得福媳婦明明告訴他說田曼是奔西山白樺樹林去了,他瞪眼就是不敢去找。害怕遇見了黑瞎子可不是好玩的。儘管沒有捉到奸,可他心裡清楚那個臭婊子一定是會那個臭當兵的去了。氣的他只感到有股無名的邪火直往上竄,想找個岔子的邪念止也止不住。
男人都犯有同一個蠻不講理的怪毛病,自己在外面可以隨心所欲的胡亂的搞女人,但決不允許自己的女人紅杏出牆;自己可以任意滿山放火,媳婦在家點盞小油燈便忍受不了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遺留下來的封建舊傳統似乎也偏袒著男人,他們在外面不檢點,有作風問題,似乎是男人的本性,自然規律,天經地義似的,即便大傢伙聽說了也不過一笑了之。可是一旦女人失去了貞潔,不守了婦道,惹的滿街的唾沫星子不說,即使事情過去了十幾年,自己的男人依然會耿耿於懷,不依不饒,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有過出軌行為的妻子。固而,打罵和虐待妻子,家庭暴力更不用提了。就拿刁永生來說吧,他剛剛和得福媳婦在自己和田曼臨時這個家的床上幹過那個事,卻疑心妻子去會情郎,因而,他那張似地瓜麵包子般的黑臉就成了臘月的紫茄子色了。兩眼冒著火,牙齒咬的「格格」響,怒火中燒的他一屁股癱坐在了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哆哆唆唆地點上一支煙吞雲吐霧般地猛抽了起來。他大喘著粗氣,一根接一根地吸煙,吸的屋子裡煙氣瀰漫,不一會兒,煙頭就把煙灰缸裝滿了。刁永生那兩隻耗子般的小眼睛總是盯著牆上的電子鐘,那上面的指針已是晚上八點半鍾了,辦公室的走廊上依然沒有半點的動靜。他感到電子鐘今晚不知是怎麼回事走的特別慢,慢的令人心煩意亂,坐臥不安。他的腦海裡不斷的浮現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幽會在白樺林裡的田曼和那個小白臉估計這個時候一定是摟抱在了一起瘋狂的親著嘴,或者互相扒著對方的衣服——他們一定是赤身luo體的在樹林裡幹上了,干的欲仙欲癲——田曼一定是在快樂的呻吟顫舌,大呼小叫——那個當兵的也一定是乾的滿頭大汗——刁永生不敢往下想了,臉色比死了爹娘還難看,就好像屁股底下紮了一堆芒刺,再也坐不住了。「騰」地站了起來,將剛點著的那只煙往地上一摔,再一腳踏上去惡狠狠攆滅煙頭。之後,背著手猶如一頭關在鐵籠子裡的困獸在屋地裡一瘸一拐地來回度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