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的墳墓 含淚的回憶 薛寒梅家做客
    送走了石浪夫婦之後,有好幾天時間,沃灘龍與林粉黛兩人之間的話語明顯比之前減少了。不能說這就是冷戰,就算夫妻間無形中隔了一堵牆吧。倆人間究竟隔閡著什麼呢?誰也說不清楚,也無法說清楚。這一天下午,薛寒梅突然給林粉黛打了個電話,邀請他們夫妻倆下班後到家裡做客,她已經在家裡準備了豐盛的酒宴。林粉黛掛斷了薛寒梅的電話之後,就接著給丈夫打了電話。沃灘龍去了建築工地,聽說薛寒梅發出邀請,起初有點猶豫。他還不知道薛寒梅剛剛從河南老家安葬了姐姐回來,但這個女人邀請自己的目的是不言而喻的,他一定是希望自己把「故事」繼續講下去。作家的目標就是創作出驚世駭俗的暢銷小說,沃灘龍也許諾她將自己的經歷寫成作品,告知天下的人,引以為戒,同時也算了卻了自己告慰親人在天之靈的夙願。講「故事」沒問題,大壩已經撕開了口子,豈能再堵住?不過前去一個單身女人的家裡赴宴,在沃灘龍看來總有點不妥,儘管不是他一個人「赴會紅顏」,儘管這種事無可非議,畢竟不符合沃總裁一貫的風格。林粉黛卻不是這麼想,她覺得薛寒梅送別姐姐回來,一定還沒有從悲喪中解脫出來,就是人家沒有發出邀請,作為朋友也應該前去探望探望,說幾句安慰的話,也是暖人心的呀。沃灘龍拗不過林粉黛,從來也沒有拗過。說白了一家之主還是人家林粉黛,沃灘龍所擁有的一切,歸根結底還不是林家賜予的。

    

     傍晚時分,沃灘龍與林粉黛來到了薛寒梅家的時候,女主人穿著一件花布工作服,忙著從廚房跑出來開門。見到薛寒梅這幅打扮,林粉黛笑了起來。

     「寒梅,你哪裡還有大作家的摸樣?簡直成了個廚娘。」

     「歡迎,二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呀。」薛寒梅兩手撩起長衫的下擺,不住的擦拭著汗津津的臉,那張瘦長臉紅撲撲的,額頭上掛著幾粒沒來得及摸去的汗珠,頭髮完全繫在了一條蘭色的紗巾裡面,看上去就像庵裡的尼姑。

     薛寒梅居住在城北三環之外的一棟公寓樓裡,居室的面積不是很大,但裝飾的就像一座微縮的景觀公園。窗下,茶几上,牆角,旮旯,電視機兩邊,沙發空裡到處擺的是花草、盆景和翠竹。南方的芭蕉,中原的牡丹,北國的杜鵑,甚至連非洲的仙人掌都被女主人集中到家裡來了。客廳裡瀰漫著花草獨有的芬芳,沁人心肺。走進薛寒梅的房間就像走入了一片耳目一新的大自然,令人心曠神怡。沃灘龍到過很多人家做客,凡是他去過的人家,不是大權在握的權貴,就是腰纏億萬的財神,也包括他自己的別墅,追求的都是豪華,寬敞,明亮,氣派。唯有到了薛寒梅的家裡,他才眼睛一亮,心胸豁然開放,感覺生活在這種類似自然的環境裡,人的心境會是另一種感覺:人來自於自然,終究還要回歸自然,因而人只有生活在自然之中,才能深切的體會到自己就在母親的懷抱中,享受著母親的愛撫。

     「真不愧是大作家呀,房間的佈置別具一格,與眾不同呀。」沃灘龍是第一次來薛寒梅家做客,一走進客廳,眼睛就像不夠用了,頓然被花草的世界迷住了。林粉黛來過這裡很多次了,她並沒有沃灘龍那麼多的感概。在她眼裡女人多養幾盆花草,又有什麼呀?這是女人的喜好,就像男人喜好美女一樣。男人恨不能把全世界的美女都娶到家裡來做妾;女人也恨不能將全世界最芬芳最好看的花呀,樹呀,草呀的都搬進家裡來,妝點門面。

     「沃總,讓您見笑了。我們小戶人家,沒有那麼多的金錢來裝飾房間,不怕您笑話,就房貸這一項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薛寒梅自我解嘲的笑笑,「沒辦法,又得打腫臉充胖子,只得養起這些不值幾個錢的花卉來掩蓋窘迫了。沃總,粉黛,你們請坐,我去泡茶,我知道沃總最喜歡喝西湖的龍井了,我的一個朋友去西湖旅遊剛回來,我托他帶回來了一盒正統的龍井茶,沏一壺沃總嘗嘗。」

     「寒梅,我和老沃不是外人,你就不要忙活了。」林粉黛屁股剛挨著沙發,又急忙站了起來。「你也應該請個保姆幫你照看照看家呀。你一個人多辛苦呀。」

     「嗨……」薛寒梅走過來,將林粉黛推坐在沙發上,「以前請了個保姆,手腳不太老實,家裡總丟東西,審問她又不承認。有時候連我喝的奶粉都能倒在紙包裡往家裡帶,一氣之下,我把保姆辭退了,寧可自己挨點累,再也不雇什麼人了,還不夠生氣的呢。你們坐一會兒,飯菜馬上就好,馬上,五分鐘——」薛寒梅說著,扭動著渾圓的屁股,消失在廚房玻璃門後面,接著那裡傳來鍋碗瓢盆的交響曲。

     不一會兒,女主人就像標準的酒店小姐似的,將茶盤端上來了,倒了兩杯清茶恭敬地放到了兩位客人面前。茶葉在透明的玻璃杯裡上下飄逸著,葉片越泡越大,像魚兒在水中伸展開了嬌美的身軀,茶水上揚著縷縷蒸汽,茶香隨著氣體鑽出來,又撲入客人的鼻翼。

    

     薛寒梅的廚藝很不錯,林粉黛誇她夠得上三級廚師的水平,沃灘龍糾正說她炒的菜色香味俱全,距離特級廚師的標準不遠了。沃灘龍很會恭維人,不過林粉黛說的到是貼點邊。

     薛家餐廳小的放一張折疊式實木小圓桌,外加三把靠椅,就沒有多少空間了,兩邊的椅背基本上靠了牆,連個走人的空檔都沒有。

     「二位大亨,既然來了就得受點委屈了。我這間吃飯的屋子豈敢與你們家豪華別墅的餐廳相比呀,簡直就像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大中國,比一個彈丸之地的小朝鮮。」說著薛寒梅指了指牆上的一副世界地圖。說的客人有點難為情了。

     「大作家,你可是多心了,廣廈萬千夜宿三尺寬嗎。房屋不在大小,關鍵是實用就好。」沃灘龍先給薛寒梅吃了顆寬心丸。

     「誰都會說,誰不想住豪宅,開寶馬車呀。不可能人人都能成為大款,人比人得活著呀,沒辦法……」說完,薛寒梅淒苦的一笑,無奈的搖搖頭。

     飯菜很快就一樣一樣的擺到了餐桌上,端一樣主人報一聲菜名——川味辣子雞,可樂排骨,魚香豆腐,螞蟻上樹,香辣小魚蝦,最後端上來的是一盤:餾大腸。每端上一道菜,就飄進一股香氣,六道菜,散發著六股不同佐料與菜餚的芬芳,勾引著人的食慾。

     「沃總,這個菜可有點兒講究,電視劇《家常菜》剛剛看過吧,裡面二食堂廚師劉洪昌最拿手的手藝就是餾大腸,這個電視劇我連看了三遍,不僅被劇情感動了,還學會了做餾大腸,知道你們夫妻倆的血壓都不高,吃點大腸沒關係的。」

     「呵——看不出來呀,作家不光動筆寫作是行家,做菜也有一套呀。」望著滿桌子五光十色的菜餚,感覺到撲鼻的菜香,林粉黛驚訝的朝著薛寒梅的肩上拍了一巴掌,「寒梅,莫非你真的學過廚師?」

     「哪裡?這都是逼出來的,我早就想好了,將來嫁人的話,目標就是特級廚師,結了婚之後,我一頓飯也不想做了,我要天天吃現成的,而且頓頓飯菜都是五星級豪華酒店的水準。」

     「真的嗎?我到認識一位特級廚師,紫微星酒店的後廚領班,老伴去年走的。」沃灘龍繃著臉說的一本正經。

     「真的嗎?他有多大年紀了?」林粉黛把丈夫的話當真了。

     「大概……估計……頂多有六十歲吧。」說完沃灘龍憋不住笑了。薛寒梅也笑了起來,笑的林粉黛臉紅了,不好意思的用沒有胳膊的肩膀撞了身邊的丈夫一下。沃灘龍邊笑邊說道,「粉黛,你也太好騙了,你以為薛大作家真的就能嫁給一名廚師呀?她的擇偶標準的門檻真的這麼低的話,她早就出嫁一萬次了。」

     「瞧你把我說的,成了嫁人狂了。」說著三個人都笑了起來,歡樂的氣氛縈繞在餐桌的四周。薛寒梅起了一瓶「白蘭地」,每人斟了一杯。

    

     晚宴吃了不足一個鐘頭就結束了。城市裡比較有地位和身份的人一般都沒有戀桌的不良習慣,不像鄉下人,特別是東北人,幾個朋友碰到了一起從中午能喝到半夜,不喝的不省人事決不罷休似的。薛寒梅將客人讓回到那個充滿了盎然生機的花草世界,然後倒掉了那壺沒喝上幾杯的茶水,重新沏上一壺茶,端到了茶桌上,每個人的面前擺上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這個時候談話也逐漸步入了正題。

     「姐姐的喪事,怎麼也不事前給我打個電話?」林粉黛首先向薛寒梅怪罪起來。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姐姐已經不行了,我也是走得太匆忙了,誰也沒來得及通知。」薛寒梅一提到姐姐,聲音就變了,她抓住了林粉黛的那隻手,眼圈紅了,「我從小是在河南周口農村長大的,我們家祖祖輩輩沒有脫離開過土地生存。父母只生了我們兩個孩子,農村的封建思想你們不知道,家裡沒有兒子就是絕戶,會被全村人恥笑的。所以父母為了要個兒子就拚命的生孩子,在我之後母親至少生了四個孩子,兩個是兒子,卻沒有一個能成活下來。因為生孩子,加上孩子一個個死去,可憐的母親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完全垮了。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父親常年在外打工,我還小,家裡的重擔就壓在了姐姐的身上,其實那時期姐姐也只有十七八歲。為了供我上學,姐姐每天騎自行車往返二十多里路,到一個水泥廠打工,我上大學的學費都是姐姐一滴血一滴汗掙來的。母親是在我考上大學的那一年離開的人世,父親之後又組成了新的家庭,農村的姑娘一般不到二十歲就嫁人了,可是姐姐直到我大學畢業有了工作,在她二十八歲的那一年才出嫁,當天就做了三個孩子的繼母。姐姐是活活被累死的,她沒有過過一天快樂的日子,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沒有……」薛寒梅說不下去了,眼淚攪拌著悲喪,吞沒了她的身心。

     林粉黛反手握住了薛寒梅的手,發現自己的眼睛裡也是一片濕潤,心裡像湧上一股潮水,鼻尖酸唧唧的。沃灘龍臉色嚴峻,兩隻大手掌突然下意思的探進褲兜,摸索了幾下,失望的拿出來,眼睛左右環顧,煙癮上來了,薛寒梅看出了沃灘龍的反常舉動,起身從酒櫃裡掏出一盒香煙來,撕開封口,抽出一支遞給沃灘龍,又對林粉黛歉意的說道。

     「粉黛,今天再破一次例吧?」說著也抽出一支叼在自己的嘴上,拿起打火機先給沃灘龍點上,之後自己也吞雲吐霧的抽了起來,一股濃煙不慎衝進她的喉管,嗆得她劇烈的咳嗽起來。自從醫院的馮主任說是查出沃灘龍的肺葉有斑點,建議他戒煙之後,林粉黛就下決心對丈夫的吸煙實行嚴格的管制。在家裡管制好使,在單位,或者不在林粉黛身邊,這種管制就失靈了。

     「沃總,粉黛。在咱們中國『姐姐』這個詞的概念我認為是最神聖的,姐姐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半個母親。很多家庭的姐姐都要承擔一部分,或者大部分母親的責任。在過去農村,家家都生很多的孩子,父母根本照看不過來,所以姐姐,特別是當大姐的不得不承受起家庭的重擔,照顧弟弟妹妹,替父母分憂。我真想寫一部書,為天下的姐姐寫一部書。」

     「是呀,姐姐……」沃灘龍的臉色變了,變得凝重起來,凝重的就像一塊被零下百度嚴寒凍結的合金鋼,寒氣逼人。這個時候他可能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那個為了他而死去了的姐姐。他的心就像被摘了出來,沉入了冰河裡,凍成了冰疙瘩。沃灘龍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大肉團,他猛的抽了兩口煙,兩口就吞進去半截香煙,來不及散落的煙灰超過了半截煙卷的長度,成漫灣狀,終因沒有主心骨而裂塌下來,墜入到西褲上,摔成白色的粉末。

     「沃總……」薛寒梅掏出手帕,擦拭掉臉上的眼淚,看了一眼沃灘龍,不失時機地說道,「沃總,那天您的故事還沒有講完,我知道您也有個好姐姐,我很為您能有這麼一位好姐姐而感到欣慰。說到我的姐姐,您一定會想到自己的姐姐,趁今晚粉黛也在場,您就向我們倆接著講講您的姐姐吧?她那一晚究竟怎麼樣了?」

     沃灘龍幾口就抽完了一支香煙,平時他一般喜歡抽的是國產的高檔名煙「中華」或「熊貓」兩種牌子的香煙。薛寒梅拿出來的是雲南「玉溪」,他感覺這種香煙有股怪味,嗆嗓子,話題一談到了姐姐,情緒激動起來,就不在乎煙的牌子了,這支煙頭剛掐滅,他又從煙盒裡拔出一支點上。之後整個人就陷進了久遠的回憶之中,接著那天的講述,講起來自己姐姐的不幸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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