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的墳墓 含淚的回憶 生死抉擇
    暴雨漸漸停息了,黑雲托著笨重的軀體吃力地爬行在中腰站的上空,像不散的陰魂在山巒間環繞著。夜風淒涼地吼叫著,悲哀地奔跑於沉重的夜色中,驚魂未定的小山村剛剛經歷了狂風暴雨的洗劫,癡呆呆地瞅著大架子後山湧過來的滾滾烏雲。夜空黑得猶如將整個世界拉入了地獄。不一會兒,由遙遠的山外響起了悶雷低沉的回音,那雷聲很像來自宇宙星球之間的碰撞;夜空中大有山雨復返的強烈勢頭,氣壓異常低,時間過的異常緩慢,彷彿是宇宙大爆炸的前夜。

     我忍住身體各個部位鑽心的疼痛,仰躺在被褥上,把傷淚的臉吃力地扭向了窗外,令人厭煩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漆黑的夜空,不知道被哪位調皮的天神用針紮成了無數個小窟窿,雨水好像永遠也漏不完似的。老天爺呀,您老人家也有憂愁嗎?也會淚流滾滾嗎?您的眼淚落到人間,就會像洪水一般吞噬了廣袤的山川大地,您的哭聲震撼了地球啊!世間的人呀,會有多少憂愁?

     我從枕頭下面摸到了半盒煙卷和半盒火柴,點上一支慢慢地抽了起來。黑洞洞的房間裡也只有我嘴上叼著的煙火頭在忽明忽暗地閃亮,才證明了屋內有生命存在。窗外劃過一道閃電,跟著又是一聲霹靂,隨後是一長串轟隆隆的滾雷,那雷聲似比兇惡的魔爪,將我的心碾碎。止不住的眼淚濕潤了枕頭。我已被打得皮開肉綻,內傷也很重,偶爾一聲咳嗽,五臟六腑疼得像針扎一般。一旦躺下去就必須保持住一個姿勢,後背腫了一指多高。一隻眼睛腫的睜不開了,特別是頭部,不敢挨枕頭,頭髮裡鼓起大筋包,腦子裡混混沌沌,陣陣疼痛象身體欲炸裂似的,惱悔、絕望,懊恨,痛定思痛呀……

     我吃力地翻了個身,咬住嘴唇,堵住了將要出口的呻吟聲。夾在手指間的煙屁燒著了我的手指,疼得一哆嗦,煙頭掉在了褥子上,我支撐著傷痛的身子拾起了已燒糊了褥子的煙頭扔了下去,煙頭在黑暗的屋子裡如流星一般,劃過一道閃亮的弧線,墜落在地上,那弧線短暫的就像我的生命。我拍了拍燒煳的褲子,之後又在黑暗中摸索到火柴和煙盒,重新點上支香煙,一口接著一口猛吸了起來。尼古丁的濃煙不慎闖入了呼吸道,我用被子摀住嘴巴,脊背一鼓一鼓的不敢咳嗽出聲來。

     我下意識地摀住自己骯髒的面孔,竭力想把小琴鳳的影子從跟前趕走,不知為什麼黑暗中又出現了苗圃那片蔥鬱的葵花地。屋裡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明滅的煙頭不時地照出了我那張隱沒在幽暗中青紫淤血的醜惡嘴臉兒。藉著窗外閃電剎那間的光亮,可見小桌上鬧表的指針已到了夜半時分了,而我的睡意早被絕望,恐懼,悔恨和傷痛軀趕的一乾二淨。幾個小時之前發生的那幕慘劇,再次毫無阻攔地浮現在了我的腦際。我知道如果我還能活下去的話,人生將暗無天日,在一團黑暗中不知道要掙扎到猴年馬月?那種日子我不敢想下去了,太可怕了。

     屋外的暴雨越下越大,呼嘯的狂風席捲著雷雨,鋪天蓋地橫掃過來,急驟的雨水順著玻璃窗邊的木縫滲透出來,已經將窗木框濕潤了一大片,糊窗紙被掀下層皮來。兇猛抽打門窗的雨點兒,夾帶著狂風的撕喉聲,好似無數的夜叉魔鬼在踹門敲玻璃,喊叫著要衝進來似的。「……難道今夜就是我田野二十一歲的人生末日?田野真的就是個短命鬼……」。一想到死,我禁不住呼吸急促,膽怯起來。平時我也害怕自己出意外,意外同時也意味著死亡。世間不知有多少人因「意外」而喪失了生命。飛機失事,輪船沉沒,交通事故……使人在不知不覺間,亦或是在剎那間結束生命。人當然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試問塵世間的人呀,有幾人能不貪生怕死?儘管死和生一樣自然;儘管人生自古誰無死?那麼世界上果真有不怕死的人嗎?帝王怕死,百姓也怕死;富豪怕死,窮人也怕死,人最大的恐懼就是死,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思想已在人們的思想觀念種根深蒂固了。

    當我一想到——死亡,想到就要永遠永別美好的人世時,還是禁不住一聲喂歎。這歎息猶如一根生活的琴弦,發出了淒涼的一聲哀鳴,彈落了我一串若澀的淚花。

     然而,人活著是多麼的美好呀,明媚春天的早晨,迷濛清爽的夏夜,落葉飄舞的金秋,銀裝素果的冬雪世界;還有那動聽美妙的音樂,五彩繽紛的絢麗色彩,人間真摯的友誼,男女之間溫馨甜蜜的情愛……

     「情愛……愛情……,」一想到這兩個令人臉熱心跳的字眼兒,我禁不住哭笑了。可悲呀,我這種人這種時候了還能想到這兩個神聖的詞句,簡直是褻瀆神靈。

     「轟隆隆,」雷聲在窗外接二連三地滾過去,彷彿帝國主義遠程的榴彈炮在轟擊中腰站廣袤的原始森林;「嘩啦啦」,暴雨似狂瀾怒濤,似江河傾倒,水漫金山。天地之間像是沒有了一片平靜的土地,一切都在狂吼嚎啕,一切都不得片刻的安寧,彷彿山崩,地陷,天塌,海嘯一般了……

    

     想到了死並決定去死的人心是平靜的,週身上下也輕鬆得像似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我主意已定,狠下心來,接下來就決定死的方式了。上吊,服毒,投河還是跳井?我到了這種時候才驚奇地發現,人生的道路千堵萬劫,路路走不通,道道有阻礙,寸步難行,而尋死的方法卻林林總總,條條大道通陰曹,死比活容易多了。想來想去,我最終還是選中了上吊的方法結束生命。在民間一般平民百姓選擇自殺的方式大多數都習慣採用上吊,或者說人在尋死前首選的方式是上吊。上吊。操作簡單,痛苦時間短促。明朝末代皇帝崇禎也是上吊自殺的。既然要用一根細繩子將自己活活吊死,但不能吊死在自己家裡,這樣以後會嚇著母親。那就吊死在荒山野嶺裡喂豺狼野狗吧。

     我洗了臉,換上了一身灰色滌卡中山裝。去年買了一雙牛皮鞋,一直沒捨得穿,今天要走了,就不客氣了。之後從火牆上解下了涼衣服的細麻繩,揉成一團攥在手中。這跟繩子有拇指般粗細,兩米多長,吊死個人綽綽有餘。我在鏡子裡最後打量幾眼自己那張紅腫傷痕的面孔,然後關掉電燈,勇敢地奔赴黃泉。

     為了不驚動東屋的父母,我推開房門,高抬腳、底邁步,像幽靈般悄然無息地留出了家門……大黃狗從窩裡探出頭來,「哼哼唧唧」咬住了我的褲腿。我蹲下去緊抱住它濕漉漉的腦袋,暗暗與它告別。一串驚雷從烏黑的夜空中劃過來,從屋簷上飛掠而過,其中一個鹵莽的雷,不慎從烏雲中摔落下來,似乎是撞在了門框上突地炸響了,震得我週身一顫。也許是這聲巨雷給了我已經遲鈍的感官強烈的刺激吧,我鬆開大黃狗,拖著一條瘸腿,扎進了暴風雨的天地黑洞裡去了,隨著捲過來的一陣風雨送來了一聲爆發性的哭泣,這哭泣很快就被嘈雜的雷雨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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