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灘龍講述到這裡突然打住了,他一聲歎息,沉重的身體靠在了沙發背上,閉上了眼睛。看上去他異常的疲憊,就像不遠萬里剛剛從貝勒墳地徒步歸來。客廳裡沉寂下來,靜的令人心胸憋悶。林粉黛被丈夫講述的怪墳的故事嚇著了,肥胖的身子緊貼住丈夫,生怕那座怪墓裡的魔鬼會跟著故事跑到家裡來似的。聽完了這個關於貝勒墳地怪墓的故事,女人的心裡泛起了很多個問號,她猜想丈夫提到的中腰站一定就是他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或者說他就是來自那個小山村。那麼,他為什麼不講述自己的父母、姐姐和家庭呢?幹嗎偏偏講述那個恐怖的貝勒墳地,以及那一座奇怪的墳墓呢?
「龍哥,那座怪墳裡埋葬的真是妖魔鬼怪嗎?後來有消息了嗎?」過了有好幾分鐘時間,林粉黛忍不住問道。
「沒有……」沃灘龍無力的搖搖頭,又一聲長歎,「那一天一群打墓人逃回了中腰站,什麼摸樣的人都有了,有的大病一場,有的因受了驚嚇,精神恍惚起來;還有的人家不敢在林場居住了,竟然搬了家。特別是老瞎子,這一次可算丟了面子,據說回到泥鰍屯三天之後就死了,這下子更加重了人們對那座怪墓的恐懼。不幸的是韓老太太最終並沒有埋進貝勒墳地,而是在十五里小河子岸邊上尋找一塊平坦的林地,草草安葬了。那一段時間裡,怪墓鬧得中腰站人心惶惶,草木皆鬼。驚嚇的孩子們晚上不敢出門,家家戶戶為了避妖防鬼,天剛擦黑就閉門上鎖,足不出戶了,整個林場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
「龍哥,我好害怕,幹嘛要向我講這個故事?」林粉黛不解的問道。
「粉黛,實話跟你說吧,這個世界上知道那座怪墓秘密的只有一個人。」沃灘龍依然緊閉著眼睛,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這個人是誰?你認識嗎?」
「是我——」沃灘龍緊跟一句「只有我知道那座怪墳裡埋的是什麼。」
林粉黛一驚,頓然瞪圓了一對小眼睛,緊盯住丈夫的臉。她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耳朵出了毛病,急問:「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知道那座怪墓裡埋的是什麼。」沃灘龍幾乎是一字一頓的重複一遍剛才說過的話。林粉黛驚訝的打了個寒顫。
「你——你知道那座怪墓裡的埋的是什麼?」
「是的……」沃灘龍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他沒有勇氣看一眼妻子,掐滅了手裡的煙頭,下意思的又從煙盒中拔出一支香煙來,叼在了抖動不止的嘴上,接著拿起打火機,「啪啪」打了三四下才打著了火,打火機在他的手上來回的抖動,好半天竟然沒有點著煙。林粉黛愕然的盯著丈夫,在妻子的眼裡,這個男人突然如此的陌生,陌生的令人害怕。
「沃灘龍——你——」林粉黛大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了。
「粉黛,我十幾年前就跟著你父親搞建築,就連我自己至今也說不出來經過我的手究竟建起來了多少座高樓大廈和花園小區。可是你能猜出來嗎,我一生的第一個建築是什麼嗎?」
林粉黛搖搖頭,接著回答道:「是玉金花別墅吧?」
沃灘龍搖搖頭,終於點著了嘴裡的香煙,狠勁的抽了一口,之後噴出一股濃煙,嗆得妻子咳嗽起來。「粉黛,我告訴你吧。其實我的第一個獨立設計完成的建築就是埋葬我自己的墳墓——」
「啊……」丈夫的聲音很平靜,但卻將妻子的心震撼的猛一跳,她頓感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來。
「我可以告訴你,粉黛。貝勒墳那座不僅震驚了中腰站,而且傳的方圓幾百公里都不得安寧的怪墓,實際上就是我的墳墓——我親手埋葬自己的墳墓——」沃灘龍說到這裡激動起來,他的臉頰血紅,彷彿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部。「一個人死了,會有很多人來幫忙安葬他,要知道死人是沒辦法來安葬自己的,這是常識,但也有例外。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沃灘龍有能力埋葬了我自己。因為我不是個人,是個畜生,流氓,臭名昭著。我知道我死了之後,就是爛成蛆,也不會有人願意來埋葬我的屍首;我更知道就是飢餓的野狗也不肯來撕扯我屍體上的臭肉。一個人混到了這等地步,太可悲了。我萬般無奈,我不得不為自己建造了一座墳墓,我不得不親手埋葬了自己……」說完,沃灘龍死死地將剛剛抽了兩三口的半截香煙掐滅在煙灰缸裡。可能是感覺口渴了,他伸手去端茶桌上的茶杯。林粉黛看到那只足有半把芭蕉扇大小的手掌在微微的顫抖,手背皮膚下面的血管亂蹦,五根手指向下耷拉著,差一點沒把茶杯碰倒,茶水濺濕了那手背。
「你……你……真的是個……」林粉黛面部肌肉僵死,厚嘴唇激動時就向外翻白,她已經驚恐的連嘴巴都張不開了。
「粉黛,你不要害怕。我是死了,死了好多年了。」他放棄了端茶杯喝水,再一次將沉重的表情落入兩隻大手掌之中。身子禁不住抽動起來,「有個名人有一段名言說得好:有的人死了其實他還活著;而有的人活著,其實已經死了。我雖然還活著,其實我已經死了……」
「這麼說……這麼說……」林粉黛終於緩過神來,圓溜溜的臉上像包了層白紙,「這麼說你不是鬼?是嗎?是個人?是嗎?別嚇唬我?」
沃灘龍點點頭,又搖搖頭。這個時候窗外真的響起了沉悶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