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艦在西沙海面航行時，並不是每次都有機會看到飛魚，今天海面上的飛魚特別多，不少水兵聚集在甲板上饒有興趣地觀賞飛魚們一批又一批的特技飛行表演。
擔任航行值更官的鄺興農沒有這個興致，他正襟危坐在駕駛橋樓的折疊椅上，各種思緒紛至沓來。
從今天凌晨參加海南基地的通信會議以來，鄺興農的心裡一直是沉甸甸的，他明顯感到這次任務的巨大壓力。
觀通部門執行通訊任務的是信號和報務兩個班。信號班主要負責視覺通信和高頻短波通信，班長陳偉國是老兵，文化程度高，頭腦靈活，業務熟練，關鍵時刻頂得住。報務班負責無線通訊，班長李雨田技術不錯，對通訊文件的使用也比較小心，但上艦的時間短，海上實際工作經歷短，業務比較生疏，平時還可以應付，遇到緊急情況把握不大。
通信工作一定要仔細小心。這次任務不同尋常，如果工作上出了紕漏，挨個處分是小事，要是因此貽誤戰機，造成戰鬥失利是大事。
思緒頑強地回到個人的前途上。
家鄉的生活實在太苦了，從他能記事時起，就幾乎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上高中時身上穿的還是打補丁的衣服。小學是在村裡上的，初中是在公社所在地，讀高中上了縣城。高二讀了一個學期，家裡實在負擔不起了，剛好海軍招兵，就報名參軍當了水兵。當了二年兵，被選送到海軍指揮學校深造，三年後從海校畢業，成了一名海軍軍官，從此改變了命運。
從海軍指揮學校畢業已經有十個年頭了，到現在還停留在觀通長的位置上，自己帶出來的兵有的已經和自己平級了。部隊大家庭是溫暖的，自己還是願意在部隊繼續幹下去。不知道組織會安排到哪個位置上，也許會到大隊部當個觀通業務長，不過據說觀通業務長另有人選，該不會安排下一批轉業吧？……自己是黨一手培養起來的，沒有偉大的領袖，沒有黨就沒有自己的一切，一切聽從黨的指揮，一切聽從組織的安排，這是天經地義，根本就沒有什麼疑問的。
鄺興農的心情更加沉重。
「啪，啪啪，……」信號燈遮光簾的開啟聲是那樣熟悉悅耳。
鄺興農猛然一驚，站了起來，注視著從指揮艦發來的燈光信號。
「緊急……防空……警報……」
沒等值班信號兵吳玉燕報告，鄺興農伸手按下了警鈴，同時打開廣播開關。
急促的警鈴聲響徹軍艦的每一個艙室，廣播裡「戰鬥警報！戰鬥警報！」的聲音同時響起。
鈴聲剛落，周延峰抱著一團衣服衝上了指揮台，他把衣服往地上一放，套上電話耳機，耳機裡紛紛傳來了各戰位的報告：「一戰位備便！」「二戰位備便！」……
鄺興農一邊接受觀通部門各戰位的報告，一邊繼續觀察指揮艦的信號：「基地……通報……南越2架飛機從……峴港起飛……正向永樂群島接近……」
吳洪坤的第一個命令是：「注意對空觀察！」
「各戰位注意對空觀察！」
「注意對空觀察！」
「注意對空觀察！」
……
命令聲和復誦的聲音在軍艦上方迴響。
在短暫的報告聲過後，是一片罕見的寂靜。
甲板上鴉雀無聲，水兵們按照部署表劃分的區域進行對空瞭望。敵機的影子可能就隱藏在哪一片浮雲的後面，突然向軍艦撲來。每個指戰員都屏住呼吸，銳利的眼睛搜索著水天線以上空間的每一絲可疑的蹤跡。每一絲游雲，每一隻飛鳥，都被一遍又一遍地仔細過濾和辨認。
何建華服裝整齊上了指揮台，立刻被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震懾住了。當了這麼多年兵，這種場面還是頭一次碰到。在機關大院裡當兵，也搞過戰備訓練，每年搞一二次輕武器射擊，打幾發子彈，投個把手榴彈，再有就是搞搞夜間緊急集合。戰備教育經常搞，「世界大戰總有一天會打起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加強戰備準備打戰」這些話自己也在大會小會上反覆講，但心裡並不認為戰爭就會在明天爆發，硝煙瀰漫的戰鬥或許還是比較遙遠的事情。可是現在，戰鬥就迫在眉睫，敵機可能在瞬間帶著呼嘯從雲層衝下來，火炮任何時候可能轟響……想到這裡，何建華心裡一陣陣發虛，腿肚子也不爭氣地抽起筋來，兩手不自覺地緊緊地抓住舷牆上方，手臂微微顫抖，心臟急速地跳動。他眼睛無助地望著艦艉推進器急速排出的浪花，腦海裡回放內部電影中的畫面：飛機尖叫著俯衝下來，黑乎乎的重磅炸彈呼嘯著從天而降，炸彈在軍艦上爆炸，軍艦燃起熊熊大火，騰起滾滾濃煙，軍艦傾斜沒入海中，軍艦上的人員紛紛跳水逃命……萬一軍艦被敵機擊中起火，在這茫茫的大海上，我該怎麼辦？像電影中的英雄那樣，穿上救生衣游向大陸？可是電影中的英雄離大陸很近，他們是可以游到附近島嶼上的，金沙江艦現在是在海南島以外一百多公里的啊，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海。
何建華心中湧起一股近乎絕望的情緒。真不知道軍艦為什麼要到這茫茫大海上來，茫茫大海上除了海水和水中的魚類，看不出有什麼值得大動干戈的意義，如果為了漫無邊際波濤洶湧的大海丟了性命，豈不是有點冤枉？俗話說富貴險中求，看來這個險不值得冒。
他偷偷地用眼角掃視指揮台，發現指戰員們一個個表情嚴肅沉著，看不出絲毫慌亂的跡象，他的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慚愧。
「也許敵機不一定會來，整個事件只是有驚無險。」何建華轉過頭，仔細審視吳洪坤臉上的表情，想從艦長的臉上讀出事態發展的方向。
草綠色的鋼盔下，吳洪坤寬臉膛上長眉豎起，臉色嚴峻。
吳洪坤心裡明白，航行在大海上的軍艦，必須準備應對一切可能發生的突發事件。對軍艦來說，最難對付的是來襲的飛機。大海上的軍艦完全暴露在飛機的視野裡，飛機的速度和機動性能遠遠超過軍艦，可以從任何角度攻擊軍艦，讓你防不勝防，總之，在對空作戰中，軍艦只能處在被動防禦的地位。不過，目前局面我軍也不是完全被動，編隊兩艘軍艦的火炮可以組成一個完整中低空火力網，攻擊的敵機要穿過這張火力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兔崽子，來吧，老子才不怕呢！」吳洪坤從牙縫裡蹦出這幾個字。
周延峰從指揮台上俯看前、中、後甲板，檢查各個炮位執行命令的情況。如果說他原先對這次任務的嚴重性還有某些模糊的認識，認為到了永樂群島才真正進入戰區，而防空警報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現在已經進入戰區，戰鬥隨時都可能發生。
一旦發生戰鬥，槍炮部門作為主要打擊力量，能不能迅速作出反應就顯得十分重要。特別是對空作戰，早一秒鐘發現敵機，早一秒鐘開火，勝利的把握就可能增加十分。相反，延遲一秒就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絲毫的遲緩和疏忽都是不能容許的。
周延峰深感自己肩上責任的重大。
85炮班瞭望區域是艦艏方向的天空。劉殿民坐在炮管下面，仰著頭仔細觀察天空。他記得副槍炮長說過，越南戰爭中，美國飛機攻擊海上艦船時是從艦船的艏艉線進入攻擊航線的，通常是飛機航路和艦船艏艉線成30度的夾角，這樣飛機既可以避免受到軍艦兩舷火炮的同時反擊，又能增加攻擊的命中率。
白雲在天上緩緩地飄動，雲縫間隙，是一塊塊支離破碎的藍灰色天空，漸漸地，白雲擴展連成了一片，明晃晃的耀眼，還有許多小黑點浮在雲上，並且迅速移動。劉殿民知道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只好閉上眼，可是一閉上眼，酸痛的眼睛更加難受，感覺好像有無數支針在眼裡刺扎，眼角不自主地滲出淚液。他睜開眼看了看班裡其他的戰士，毫無例外每個人的眼眶裡都溢滿了淚水，但是誰也不敢鬆懈，仍然仰著頭，睜大眼睛仔細觀察天空，累了也只是眨一眨眼，又睜大眼睛繼續瞭望。
軍艦急速駛向永樂群島，水兵警惕的眼睛搜索海空，炮管緩緩地轉動，時間在緊張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30分鐘後，指揮艦嘉陵江艦的信號燈閃亮，信號班長陳偉國隨即報告：「防空警報解除，注意對空瞭望。」
解除警報的命令通過廣播和話筒下達到各戰位。
指戰員們都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周延峰向槍炮部門傳達的命令是：「防空警報解除。人員就地休息，二分之一人員繼續對空瞭望。」
吳洪坤對周延峰下達給槍炮部門的命令非常滿意。
「小伙子真行！」吳洪坤暗暗稱讚，「是塊好料。這樣的人才會很快成為海軍建設的骨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