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瀟瀟 西沙鏖戰 碧血長虹 第三十四章 隔海相望(1)
    高緯度地區夏天白晝的時間特別長,下午6點鐘,太陽還掛在西邊的樹梢上,陽光把斑駁的樹影投射在公園的甬道上,投射在周延峰和楊碧枝身上。

    公園裡遊人不多,周延峰和楊碧枝並排坐在靠背椅上,楊碧枝的頭輕輕靠在周延峰的肩頭,微微閉著眼睛,夏日的暖風送來丁香花馥郁的花香,城市的喧囂和人間的煩惱都漸漸遠去……

    「阿姨,把球還給我好嗎?」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

    楊碧枝睜開眼睛,眼前站著一個穿粉色布拉吉的小女孩,粉嘟嘟的臉盤上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楊碧枝。

    「什麼……球?」楊碧枝沒有反應過來。

    小姑娘用手一指楊碧枝的腳下。

    楊碧枝低頭一看,一個紅色的橡皮球停在靠背椅的下面。

    楊碧枝低頭伸手撿起球,遞給小姑娘,小女孩接過皮球,說:「謝謝阿姨!」轉身向不遠處的母親跑去,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聲音甜甜的:「阿姨真漂亮!」

    楊碧枝笑了,偏過頭對周延峰說:「延峰,我們……我們要是有這麼可愛的女孩就……」

    周延峰用手指著楊碧枝:「想要孩子……羞不……」

    楊碧枝抓住周延峰的手,往自己邊上拉,突然身子一歪……

    楊碧枝猛然醒了,列車已經停靠在站台上。

    楊碧枝從四方形的大窗口往外望,站台上有幾個剛下車的乘客匆匆向出站口走去,白色的站牌特別顯眼,站牌上黑色的大字「韶關站」在昏暗燈光下清晰可辨。

    列車在韶關車站停靠15分鐘後,汽笛一聲長鳴,向南駛去。雖然已是午夜,被停車驚醒的楊碧枝已經沒有一點睡意。她感到有點熱,解開大衣的扣子,身子斜靠著車壁,望著黑沉沉的窗外,想像路樹隨著急速飛駛的火車一棵棵向後倒去的情景。伴隨著有節奏的「匡啷匡啷」聲音,火車車廂微微地震動,她的心也隨著車廂的震動而震盪,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到廣州了,當自己活生生突然出現在延峰面前時,延峰會是一副什麼模樣?驚詫,狂喜,或是……

    想到這裡,碧枝不禁低頭抿嘴樂了。

    延峰是個正人君子。

    碧枝的思緒回到了半個月前寒冷的高原之夜。

    一場大雪封住了高原的溝溝壑壑,白茫茫的群山散發出冷入骨髓的寒氣。在礦區冷清的招待所裡,她和心愛的人相擁坐在床上,輕聲地互訴衷腸。一個女孩子在偏僻的崇山峻嶺中,遠離家人,無依無靠,父親莫名沉冤,前途渺茫無望,她的情緒壞到了極點。延峰是她的精神寄托,延峰的到來,給她帶來了無盡的喜悅,她多麼渴望從親愛的人身上,多得到一些溫暖和感情上的慰籍。所以當延峰提出要送她回學校時,碧枝的眼淚撲蔌蔌掉了下來,她萬分不情願回到那寂寞冰冷的宿舍,她願意永遠偎依在愛人溫暖寬闊的胸膛上,願意和他享受銷魂的一刻。

    碧枝抬起頭,淚眼迷離地望著延峰,幽幽地說:「難道世上真的有柳下惠?」

    延峰輕輕地擦去她臉上冰涼的淚水,在她的耳邊柔聲地說:「你不是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嗎。」

    楊碧枝清楚地記得,當他們手拉手走出招待所時,招待所的李大媽特意從值班室走出來問候他們,眼光裡半是愛憐,半是讚賞。

    第二天清晨,碧枝淚眼婆娑地望著延峰乘坐的卡車消失在山路的拐彎處,又呆呆站了一會兒,轉身跑回宿舍,一頭伏在被子上嚎啕大哭。在極度失望的情緒下,她含著淚給延峰寫了一封信,可是信發出去以後,她又後悔了。

    我不能失去延峰,楊碧枝對自己說,即使前面波濤萬頃,我也要劈波斬浪,到達彼岸,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我願意一輩子偎依在他的懷裡,聽他的輕聲低語,感受他伏在耳旁說話時,溫暖氣流吹拂鬢邊頭髮的癢癢的甜滋滋的感覺。

    列車清晨正點到達廣州站。楊碧枝在出口處向車站工作人員問清了開往黃埔港的6路公共汽車站的方向,提著提包出了火車站廣場。

    楊碧枝按照周延峰說過的路線,乘上6路公共汽車到終點站,然後坐渡船過了珠江,進入部隊營區後,問清了海軍碼頭的方向,楊碧枝直接來到碼頭。

    楊碧枝寄給延峰信的地址是廣東省新會縣7651部隊393分隊,她曾經問過延峰,393分隊是什麼意思,延峰告訴她,393是軍艦的舷號。

    碼頭並排停靠著幾艘深灰色的軍艦,甲板上威武的火炮和雄壯的駕駛台給人一種震撼人心的視覺衝擊,楊碧枝不由得精神一振。她走近碼頭前沿,想看清楚靠泊軍艦的舷號,迎面走過來一位穿呢制服的幹部,左手臂上帶著一個黃色袖章。  

    「同志,您找誰?」幹部和氣地問。

    楊碧枝說:「我想找393號軍艦。」

    幹部用有些惋惜的口氣說:「你是來探親的吧。不巧,金沙江艦昨天出海了,還沒有回來。」

    楊碧枝的興奮和激動頓時減了大半,有點失望地問道:「那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幹部說:「這個我們可不知道,聽說是去試航了,試航一般也就一、二天,或許今天就能回來吧。」

    看到楊碧枝一副落寞的樣子,幹部安慰說:「同志,您別著急,他們肯定會回來的。您來了,就先到招待所住下吧。您看,從這個『黃埔軍官學校』的大門進去,大樹的右邊有一棟二層樓,那就是招待所。」

    楊碧枝想想也對,既來之,則安之。她謝過那位幹部,向招待所走去。招待所裡有些冷清,一樓有個房間門口掛有「住宿登記」的牌子,楊碧枝走了進去,

    一個戰士正坐在桌子後面低著頭看《人民海軍》報。

    楊碧枝問:「同志,請問這裡是招待所嗎?」

    戰士抬起頭,見是一位女同志,連忙放下報紙站起來,說:「是的,同志,你住宿?」

    楊碧枝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介紹信,遞給小戰士說:「這是介紹信。」

    「不用介紹信。」戰士說著,把《住宿人員登記簿》推到楊碧枝面前,「同志,請登記一下。」

    楊碧枝從下口袋取出鋼筆,按欄目填起來,在「事由」一欄,楊碧枝停住了筆,填什麼好呢?出差?不是。探親?也不合適。想了一會兒,楊碧枝寫了「公幹」。一想,也不對,自己這是哪門子的「公幹」?不過填好了,也不好塗改。她把登記簿送還給戰士。

    戰士接過本子一看,發出一聲驚歎:「好漂亮的字!」當看到「從何處來」一欄中的「貴州」兩個字,高興地說:「同志,你是從貴州來的!」

    楊碧枝不知道小戰士為什麼這麼高興,隨口回答說:「是啊,怎麼了?」

    「我們班長也是貴州的!」小戰士說。

    出於禮貌,楊碧枝問道:「你是那裡的?」

    「我是海南島的。我叫鄭道榮。」戰士說著在登記簿的「房間號碼」欄裡填上「201」。

    「這個房間靠西頭,風小,暖和。」小戰士解釋道,拉開抽屜,取出一疊紙質飯票,撕下幾張,站起來從櫃子裡拿出一大一小兩個搪瓷碗和一雙筷子、一把鋁質湯匙,遞給楊碧枝,「小碗是打飯的,大碗用來打湯。」

    飯票的印刷有些粗糙,上面分別印著早餐、中餐和晚餐的字樣,楊碧枝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問:「要交多少錢?」

    小戰士笑了,露出兩個大虎牙,顯出十足的孩子氣:「在招待所住宿不收錢。」

    「那吃飯總要交錢和糧票吧。」

    「吃飯也不要交錢和糧票。」戰士的虎牙全露出來,「早飯開飯時間是七點,中午是十二點,晚上是五點半,食堂在一樓的東頭。」

    戰士從牆邊提起一個暖水瓶,領著楊碧枝上了二樓,打開西頭房子的房門。

    這是一個雙人間,擺設簡單:房子中間擺放著兩張單人床,床上鋪著草蓆,上面支著蚊帳;靠窗有一張辦公桌和兩把靠背椅,臉盆架放在牆角。房間很乾淨,沒有什麼灰塵,床上的被套和枕頭套也是雪白的,楊碧枝摸了一下草蓆,覺得有點黏手。

    楊碧枝放下提包,坐在床上。戰士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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