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天地間一片晴光。哎,雪地怎麼動盪起來?哦,看錯了,不是雪地,是松花江的江面。松花江的浪怎麼這麼大?不是江面,是大海。海面上有一隻船,速度很快。不好,是軍艦!向我們開火了!85炮班,開火反擊!怎麼還不射擊?電話耳機裡「吱吱」的電流噪聲太強了,聽不清劉殿民在講些什麼。什麼?炮彈不過火!用腦袋頂,把瞎火的炮彈頂出去!什麼?頂不動,卡住了!再裝填一發炮彈!用炮彈頂炮彈!開火!開火!!開火!!!
周延峰猛地睜開眼,床前站著傳令兵吳登雲。剛才他挨個檢查完槍炮部門各個班的準備情況,回到房間和衣躺在床上,本想休息一會兒,不料卻睡著了。
「周副槍炮長,副長請你到後甲板去一趟。」吳登雲又說了一遍。
周延峰揉著惺忪的睡眼來到後甲板,聽見軍需劉居生在向陳新武請示:「副長,軍需倉庫都堆滿了罐頭和粉干,這些大米就放到會議室吧。」
「不行,會議室不能放東西,那是戰時救護所。你是老兵了,連這點都不懂!」陳新武語氣斬釘截鐵。
「要不就放在中走廊。」這是帆纜軍事長孫敬國的聲音。
「又是一個糊塗的老兵!」陳新武的語氣更硬了,「中走廊一袋也不能放,把人員通道堵住了,怎麼行?統統分散堆到幹部房間!」
「這……」顯然孫敬國有點為難。
「什麼這?」陳新武打斷了孫敬國的話,「執行吧!」
「老孫,副長決定了,我們干吧。」劉居生催促戰士,「來,都過來,把這些大米統統搬到幹部房間,注意不要堵在門口,留出過道。」
周延峰走上前敬禮:「副長,你找我?」
後勤劉助理員插上前,生硬地說:「副長,你們收了物資,總該給個收條吧!」
「我們大米有的是,又不吃這些個東西。」陳新武的口氣也很沖,「打什麼收條?」
「你們吃還是民兵吃,都一樣。」劉助理員的口氣軟下來,「給個收條我也好交代,要不然……」
「好,我打給你!」陳新武從口袋裡掏出軟皮筆記本打開,周延峰從上口袋拔出鋼筆遞給副長。
陳新武就著昏暗的燈光,刷刷寫下:
收條
今收到後勤部供應站大米60包,蔬菜罐頭50箱,粉絲300斤,……
然後簽上名字和年月日,把紙撕下交給劉助理員。
劉助理員舉手敬禮,說聲「再見」就匆匆離開了。
陳新武把鋼筆還給周延峰,拍拍他的肩:「副槍炮長,你來。」
兩人走到舷邊,陳新武壓低聲音說:「副槍炮長,你們那個劉殿民又捅了婁子,一個人黑燈瞎火的跑到大東海去閒逛,哨兵問他口令,答不上來,問他姓名,他說你們管不著。人被扣了在軍務處,剛才軍務處打電話讓我們去領人,我走不開,你跑一趟吧。」
周延峰說:「好,我馬上就去。」回到房間取了帽子,對著鏡子整了整軍容,上了碼頭,火急火燎地向司令部大樓走去。
深夜的黑馬港沒有一絲風,椰樹寬大的葉片不動不搖,椰樹林裡一片靜謐,皮鞋鞋底和沙石路的摩擦聲特別清晰。
在大樓門口,周延峰向值勤哨兵問清了軍務處值班室在二樓,就直接上了樓梯。大樓裡寂靜無聲,周延峰放輕腳步,一個一個牌子看過去,在「軍務處值班室」門口停住腳步,喊了一聲「報告!」
「請進!」
坐在靠牆椅子上的劉殿民看見周延峰進來,立馬站起來,眼裡閃動著可憐巴巴的求救目光。
周延峰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走上前敬禮:「我是金沙江艦的副槍炮長周延峰,我們艦有個戰士被哨兵扣住了,艦首長讓我來瞭解一下情況。」
值班的李參謀很客氣,請周延峰坐下,指著劉殿民說:「這位同志是你們艦的?」
「是的。」周延峰並不看劉殿民,「是我們槍炮部門的戰士。」
「你們這位戰士大半夜到大東海去玩,哨兵看他穿的衣服不大對勁,就把他送到軍務處來了。」李參謀說,「你們是第一次來海南,有些情況戰士可能不熟悉,回去教育一下就可以了。」
周延峰站起來:「那我們可以回去了?」
「請吧。」李參謀也站起來。
周延峰和李參謀握手:「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回去一定嚴格管理部隊。」
說完徑直走出房間,劉殿民知趣地跟了出來。
周延峰的皮鞋踏在水磨的水泥台階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司令部大樓,往碼頭走去,走到椰林深處,周延峰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兩眼直視劉殿民。黑暗中,劉殿民能感覺到周延峰的眼裡冒出的火光,不由翕動著嘴唇:「副槍炮長,我錯了……」
「你錯了?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孤魂野鬼一樣的到處遊蕩,那是你的事。你別攪得別人也不得安寧!」周延峰放開喉嚨,「還有你這身衣服,髒不拉幾的,還沒有戴帽子!也就我認得你是解放軍戰士。你要是上街走走,人家不把你當成美蔣特務才怪呢。」
劉殿民知道這個禍闖大了,低著頭再也不敢吱一聲。
周延峰喝道:「轉過去!」
劉殿民遲遲疑疑地轉過身。
周延峰飛起一腳,踢在劉殿民的屁股上,劉殿民沒有防備,身體晃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穩了。
「我警告你,快回去睡覺。記著找找你們班的戰士,少一個唯你是問。再出事我輕饒不了你!」周延峰惡狠狠地說。
劉殿民立正回答:「是!」
周延峰揮揮手,緩和了一下語氣:「還嫌不夠丟人,是不是要我把你押回艦上?」
劉殿民聽了,一溜小跑,消失在小路盡頭。
看著劉殿民出了椰林,周延峰才踅出林子,來到碼頭。
碼頭後方,靠近椰林邊,兩盞明亮的電燈把地上照的一片雪白,電燈下面是一張兩抽屜的辦公桌,辦公桌的四周是用炮彈箱壘起的高牆,草綠色的彈藥箱看上去黑黝黝的,整個場面有點像一個小城堡。周延峰想到艦上的彈藥已經補充好了,便徑直向跳板走去準備上軍艦,眼角一瞥,看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人好像是鄭耀祖,不禁有些詫異,便轉身向城堡走去。果然,鄭耀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正和一個坐在炮彈箱上長臉的幹部低聲交談。
鄭耀祖看見周延峰過來,問:「老周,你從什麼地方冒出來?」
周延峰調侃道:「機電長改行賣炮彈了。」
「這位是我們艦的副槍炮長老周,其實正式的官銜是副槍水長。」鄭耀祖為他們介紹,「這位是後勤尤助理員,我們是校友。」
周延峰伸出手:「周延峰,延安的延、山峰的峰。」
尤助理員站起來握手:「怎麼樣?我們送的貨還滿意吧?」
「那還用說,品種齊全,當然滿意了。」周延峰說,「哎,這些炮彈好像有5、6個批號。」
尤助理員介紹:「37炮彈和25炮彈是65年的產品,14。5機槍彈是68 年的,85炮彈是67年的產品。」
「別的炮彈瞎火問題不大,85炮彈要是不過火,可要耽誤事了。」周延峰笑著說,「哎,尤助理員,有事我可找你哦。」
這本是一句平常的玩笑話,誰知尤助理員聽了勃然變色,悻悻地說:「找我?我找誰?工廠出了不合格產品,難道要我背黑鍋!」
周延峰趕緊道歉:「對不起,尤助理員,我的玩笑開重了。」
鄭耀祖站起來,但一時也找不到勸解的話,場面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從椰林中又出現兩個人,王軍醫和李清文每人抱著一個紙箱,向碼頭走去。
尤助理員喊道:「王軍醫。」
王軍醫停住了腳步,向彈藥城堡打招呼:「老尤,我把這些藥送到金沙江艦上就來。」
「王軍醫,我來吧。」斜裡閃出了周秀樹,從王軍醫手中接過箱子,對李清文說,「親愛的,我來幫你了。」
李清文感到詫異:「咦,你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我上廁所了,這不剛好碰上你了。」周秀樹說著,車轉身,用後背蹭了一下李清文。
李清文一個趔趄差點兒跌倒,嗔道:「又鬧,又鬧,摔了藥怎麼辦!」
兩人說說笑笑上了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