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瀟瀟 奉命出征 波濤滾滾 第二十八章 企望與鑽營(2)
    何建華參軍後,遵照軍隊人員不得和地方的革命組織保持聯繫的規定,有意識地逐漸和村裡造反組織的戰友淡化關係,最終斷絕了聯繫。接到副政委的任命後,何建華請假回老家探親。家鄉山水依舊,人物全非。原來和他一起扯旗造反的戰友們在紛紜複雜的路線鬥爭中丟失了政權,被另一派打成了反革命,在新掌權派的通緝下四處藏匿。現在他的身份是解放軍軍官,自然沒有人願意找他的麻煩。何建華也非常識時務,回鄉後的第二天就主動到公社和大隊革委會拜訪新的掌權者,向這些頭頭腦腦們分發海綿頭的香煙,在一班人吞雲吐霧之際,找些淡話拉拉近乎,順便講講國內外的大好形勢,說些部隊的生活,同時也在有意無意之中亮亮自己副營級的身份。幾天的的所見所聞,他對世事無常、人情冷暖的理解更進了一層,也更深地體會到地方上政治鬥爭的殘酷性,為自己參軍的選擇而暗暗得意。

    二十天的假期轉眼間就結束了,在臨歸隊的晚上,妻子含淚勸丈夫,讓他早些向領導申請回地方工作:「你看這個家,老人有病,你弟妹又小,還有兩個孩子,靠我這身子,撐不起這個家。聽說部隊幹部轉業回來,政府也會給安排不錯工作的。」

    探家的這段時間裡,晚上孩子睡了以後,夫妻倆免不了做那事。當何建華衝動地抱住妻子,觸摸到妻子那瘦骨嶙峋的身體時,飽滿的熱情頓時減去大半,所以往往是草草應付了事。不知不覺之間,何建華憋著一肚子氣。

    聽了妻子的這席話,何建華突然怒從心頭起,訓斥道:「真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我回來做什麼?你看現在兩派鬥過來鬥過去,今天你在台上,明天又是他掌權,像煎燒餅一樣的翻過來復過去,沒有個定准。在部隊裡最保險,只要肯幹,往上陞遷希望很大。我這次回去就要到軍艦上當副政委,論級別和縣裡的局長一般大,一天的伙食費一塊多,每月還可以多拿十元錢的航海補助。我不掙錢,你們吃什麼?我要是回來,讓人家整掉怎麼辦?讓我回來喝西北風啊!」

    妻子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嚶嚶哭泣。

    在去金沙江艦報到前的一天晚上,何建華到賀副政委家辭行。賀副政委說了一通「好好幹」之類的勉勵的話,突然問:「小何,這次回家探親有沒有談對象啊?」

    何建華騰地紅了臉,急忙說:「沒,沒,沒談。」

    「嗨,還不好意思。」賀副政委笑了,「為什麼不談?沒有合適的?」

    在何建華的檔案裡,所有表格中「婚否」一欄中填的都是「未婚」,因為「未婚」是新兵入伍條件之一。

    他沒有料到賀副政委會問這個,所以沒有一點思想準備。

    何建華很快鎮靜下來,從容地說:「我主要考慮的是把工作幹好,婚姻的事暫時不談。再說,現在國家也提倡晚婚。」

    「哎,談戀愛也不一定影響工作,有時可能還會有促進作用呢。」賀副政委哈哈地笑了,「你的年紀也夠晚婚條件了。小何,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

    聽見首長要給他介紹對象,何建華的臉又紅了,緊張地說:「賀副政委,我……」

    「通訊連有線排排長小游不錯,」賀副政委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找個時間我給你們牽牽線。」

    何建華遲疑地說:「賀副政委,還是讓我想想吧。」

    賀副政委趁熱打鐵:「你就要下部隊了,還等什麼?『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嘛。」

    第二天,在首長的安排下,何建華和游美華見了面。何建華被游美華的美貌吸引住了,和自己的鄉下黃臉婆比起來,游美華簡直就是天上下凡的七仙女,一顰一笑,風情萬種,舉手投足,文靜優雅。

    接下去的約會就順理成章了。起先,何建華是抱著矛盾的心情去赴會的,覺得對不起妻子,約會的次數多了,現實的良辰美景逐漸取代了逐漸模糊的記憶,矛盾的心情淡化消失了,原來藏在心裡對妻子的隱隱的歉疚變成了抱怨,甚至會蹦出一個念頭:「鄉下的黃臉婆死了就乾淨了。」

    上個月賀副政委請何建華和游美華到家裡吃飯。飯桌上,賀副政委笑呵呵問:「小何,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喜事?」

    游美華低頭不語。

    何建華搪塞道:「首長,我剛到艦艇部隊工作,情況還不大熟悉,還是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好,真是年輕人有志氣,把革命工作放在第一位,看到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看到了海軍的希望。」賀副政委誇獎道,「小何,在基層好好幹,一定要幹出成績來!我和政治部打過招呼了,有機會早點把你的那個『副』字去掉。」

    何建華幾乎感激涕零:「謝謝首長的關心,我一定好好幹,決不辜負首長的期望。」

    是啊,要是當上政委,就是正營級,對戰士的入黨提干有決定權,部門幹部的陞遷調動也有建議權,誰還敢小看他!再往上升就是團級……

    機會只偏好能及時抓住機會的人,抓住機遇就等於抓住了自己的命運,抓住了向上攀登的梯子的扶索。那些大學生書讀的越多,思想就越複雜,遇事思前想後,行動謹慎,成了「書獃子」,等你想明白了,往往機會就錯過了。書讀的少的人,顧慮就少,行動就會少了牽絆,就能不失時抓住自己命運之韁。

    何建華的身體繼續在白雲間飄蕩,騰雲駕霧好舒服啊,上面是湛藍的天空,腳下是綠色的大地,身旁的白雲軟綿綿的……

    忽然他聽到了一陣唧唧的蟲叫聲,哎,這不是蟲子叫聲,這是妻子嚶嚶的抽泣聲,還有兒子叫「爸爸」稚嫩的聲音。他四下尋找,雲霧迷茫,看不見妻子和孩子,他正四處尋找,突然,「卡嚓」一聲驚雷炸響,何建華從天上掉了下來。

    一切都不見了,眼睛所能看到的是昏黃色的天花板,充斥耳朵的是連成一片的機器轟鳴聲。他打開床頭燈,看了一眼手錶,嶄新的表盤上,帶螢光的時針指向「8」,何建華知道已經睡了一個多小時了。

    「哎呀,到廣播的時間了!」他趕忙下床,拿起稿子,從梯口上到艦長室。在黑暗中摸索到門把手,正準備敲門時,軍艦突然猛地一搖,身子一歪,全身的重量一下子壓在了把手上,門突然被擰開了,人也衝進房間。

    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衝進來,正在交談的劉永業和吳洪坤都嚇了一跳,待看清是何建華時,兩人相視一笑。

    何建華想解釋,但又不知如何講,只好說:「政委、艦長,我組織了幾篇稿子,想用廣播廣播一下,表揚好人好事,鼓舞同志們的工作熱情。」

    「艦長,你看呢?」劉永業徵求吳洪坤的意見。

    吳洪坤說:「副長在指揮台值班,副政委是不是上指揮台和副長說說?」

    何建華最怵的就是副艦長陳新武。陳新武平時寡言少語,倒八字眉總是那麼正規的垂著,基本上沒有機會從他的臉上看到笑容,何建華甚至懷疑他會不會笑。他的臉上永遠一付公事公辦的樣子,平時除了工作之外,基本不談其他的事,讓人弄不清他心裡到底想的是什麼,這對搞政工的人無疑是一個撓頭的事。

    和一個捉摸不透的人一起工作,壓力是可想而知的。何建華在吃晚飯時就知道今晚是陳新武值班,他來艦長室的原意是想向艦長或政委討一支令箭,好堂而皇之地上指揮台開廣播。看見劉永業和吳洪坤都不肯幫忙,只好硬著頭皮上了指揮台。

    指揮台上一片漆黑,一個人影也看不見,何建華只好大聲喊道:「副長,副長在哪裡?」

    「副政委,我在這兒。」一個冷峻的聲音在何建華的身旁響起,何建華沒有防備,倒被嚇了一跳。

    「副長,我這裡有幾篇稿子,想用廣播廣播一下。我已經跟艦長和政委請示過了,他們說你在指揮台,問問你。」不知為什麼,何建華的語氣有些討好。

    「副政委,現在軍艦在公海航行,全艦是二級戰備,廣播可能隨時要用,要廣播表揚稿等靠碼頭再說。」

    果然不出所料,何建華剛說出要求,就被陳新武頂了回去。

    陳新武的語氣和打到臉上的海水一樣冷冰冰的,何建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不過他可以肯定,陳新武的臉也是平時那種沒有一點表情的樣子。

    何建華抗議道:「軍艦到碼頭,再廣播就失去了作用了。」

    「哎,宣傳工作永遠不會過時。」又是冷冷的語調。

    事情本在預料之中,何建華不再說什麼,心裡狠狠地說:「神氣什麼!等我當了政委再跟你較量!」

    前面駕駛室響起了航海長李倫嘉的聲音:「小李,夜間操舵舵角不要太大,把定航向,要準確。」

    何建華摸索著扶梯下了指揮台,在海圖室甲板站了很久,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見一點亮光。機器的聲音比中走廊小多了,海浪「嘩啦啦嘩啦啦」的聲音不絕於耳,隨著艦艏的起起伏伏,不斷有海水飛濺到火辣辣的臉上。

    他昏沉沉的腦子裡亂糟糟的,為什麼他們不支持我的工作?是嫉妒還是故意排擠打擊?  

    他突然感到身上發冷,有一種無助的孤獨感,感到自己就像一葉扁舟在茫無邊際大河裡漂泊,不但難以駕馭,而且孤掌難鳴,難以到達預定的彼岸。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