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瀟瀟 奉命出征 波濤滾滾 第二十九章 夜闖漁區(1)
    周延峰回到槍炮長室,脫下皮鞋,和衣躺在床上。夜間還有航行值更官的班, 他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但是心頭堵得慌,沒有一點睡意。

    周延峰是一個非常重視形式的人。他嚴肅的紀律觀念和嚴謹的工作態度,很大程度上是家庭潛移默化的影響,軍校把他培養成一個標準的軍人。

    軍隊的紀律是剛性的,嚴格的紀律是軍隊戰鬥力的基礎,嚴格執行命令是軍隊戰鬥力的保證。如果一支軍隊作風散漫紀律鬆弛,做不到令行禁止,那麼在戰鬥中就不會有堅強的戰鬥力,這樣的部隊有可能是一觸即潰。

    周延峰近乎機械的管理部隊的方式,引起了某些幹部的反感,他們不是認為周延峰管理部隊的方法不對,而是認為周延峰在出風頭,建立自己的威信。也有人認為他對戰士的要求太嚴,只注重形式,不講究效果。周延峰不是不知道這些情況,但是他想不通有些人為什麼要蓄意打擊中傷他。

    而讓周延峰糾結的還有當前的政治形勢。

    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極大改變了中國政治格局,革命風暴在徹底摧毀文化教育領域資產階級統治的同時,各級領導層也經歷了一場12級颱風。

    文革風暴不可避免地波及到社會的方方面面,文革造成的社會動盪和心理衝擊是相當巨大的。

    鄭耀祖從普通民眾的視角,考慮問題相對比較簡單。他認為文革以來發生的那些不合理的事情就應該「撥亂反正」,社會中不正常的現象應該及時糾正,社會和政治生活應該回歸正常的軌道,人民群眾才能安居樂業。至於上層的政治鬥爭,那不是平頭百姓可以左右的,最多只是空閒時私底下議論兩句而已。

    周延峰思考的層次就更進一步,因為政治形勢的變化直接影響到他的生活。

    從感情上說,他希望文化大革命爆發以來形成的緊張社會政治氛圍能盡快緩解,文革中一些不合理的事情能盡快解決,像碧枝父親這種明顯的冤假錯案應該徹底平反,只有這樣他和碧枝的結合才能掃除政治上的障礙,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從理智上說,他又不希望現有的政治走向和做法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如果否定文化大革命的理論和實踐,黨現有的整個理論體系會失去合理性,黨的政治基礎會產生動搖,國家的政治格局將會發生巨大的變動,各派的政治平衡將會被打破,中共十大達成的最高權力結構將會徹底解體,相應的社會結構也會產生劇烈震動,這種急劇的變化,黨和中國人民能否承受?

    兩種觀點在心裡打架,周延峰也就在這樣的矛盾中煎熬著。

    紛紜複雜的生活給每個人提出一大堆難題,就看你有沒有能力破解,能不能在破解難題的過程變得更加成熟,更加智慧,更有力量和勇氣。

    周延峰漸漸進入夢鄉。

    哈爾濱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已是四月下旬,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背陰處,旮旯裡,草地上,樹蔸下,到處可見殘存的白色積雪。融化的雪水四處流淌,地上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小水坑。

    周延峰和楊碧枝從道外沿著江堤向斯大林公園走去。

    太陽高高掛在藍天上,料峭春風還帶著涼意,不遠處傳來連綿不絕悶雷般的響聲,松花江江面正在開凍,江中冰塊互相擠撞發出巨大的聲音。

    碧枝像一隻快樂的小鹿,靈巧地跳過一個又一個水窪,從一塊干地跳到另一塊干地,落在後面的周延峰看到碧枝春裝下富有彈性的腰肢在明媚陽光下閃動,心情豁然開朗。

    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碧枝這麼開心過,今天應該讓她更高興些。周延峰想。

    周延峰煞有介事地喊道:「小鹿,慢點跳,小心崴了腳,變成瘸腿老太婆了。」

    碧枝回過頭,晴空下響起一串銀鈴聲。

    小鹿停在一片桃樹林下,周延峰趕上兩步,站在她身旁。

    桃樹軀幹仍然裹著抵禦寒冬的厚厚紫褐色鎧甲,但細細的枝條上已經冒出了密密麻麻鼓突的小芽苞,有的小芽已經展開,羞澀地將小小的嫩綠色的葉片展示在陽光下,更奇妙的是,花苞已經膨大,透露出花朵的粉紅顏色。北方的春天就是這樣悄悄地不知不覺地降臨,也許一個星期後,這片桃樹林就會是綠葉婆娑紅花滿樹。

    周延峰指著桃樹唸唸有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還要等十來天,桃花才會盛開呢。」碧枝仰起被春風吹得粉紅的臉,「我媽生我的時候,我爸到醫院去看她,看到窗外一株抽新枝的柳樹,就說,這孩子就取名碧枝吧,葳蕤繁茂,永葆生機。」

    周延峰問:「你知道我的名字的來歷嗎?」

    「讓我猜猜。」碧枝偏過頭,若有所思,「延峰,延安的山峰,你是在延安出生的,對不?」

    「好聰明的丫頭!」周延峰逗趣道。

    「你又取笑我。」碧枝撅起嘴。

    「真的。你是美麗聰明的白雪公主,我是……」

    「你是小矮人。」碧枝嘎嘎地笑了。

    倆人說說笑笑來到江邊。

    放眼望去,江面上一片雪白,大大小小的冰排從上游接踵而下,挨挨擠擠,互相撞擊擠壓,發出連綿不絕震耳的「轟隆」聲,宛如晴天霹靂。巨大的冰塊一塊接一塊緩緩地擠下來,不急不慌,頑強地推進,不斷把小冰塊壓到水下,但小冰塊也不甘沉淪,一角高高翹起,像一面升起的風帆。大冰塊慢慢轉過一個角度,向另外的浮冰壓去,小冰塊被擠到大冰塊上,又從大冰塊上滑落下來……

    滿江破碎的冰塊,玲瓏剔透,在陽光照耀下閃著寶石般的光芒。

    碧枝可能是被這宏大的場景震懾住了,身體不自覺地偎依在延峰的身上。周延峰隔著薄薄衣裳感受到碧枝溫軟的身體,他把碧枝冰冷的手指握在手中。

    碧枝問:「延峰,你說冰排像什麼?」

    周延峰說:「我說,冰排像孩子,它們被冬天羈絆得太久了,現在它們急急忙忙的要趕回家。」

    「它們家在哪裡?」碧枝追問。

    「大海是它們的家啊,」周延峰回答,「正是:何日春風解冰索,洶湧澎湃浪千重。」

    碧枝思索了一會兒,仰著頭說:「你這是後兩句,我給你補上前兩句吧:瓊花飛舞出天宮,寒凝大地鎖蛟龍。」

    「補得好。」周延峰稱讚道,「乖乖,你身上的詩歌細胞還真不少,我這點詩歌細胞都是你培養出來的。」

    「又作弄人了,不和你說了。」碧枝又撅起嘴。

    「好,我的詩歌細胞是自己長出來的,行了吧。」周延峰哄著她,「我還有好的,你要不要聽?」

    「好作品,當然要先聽為快了。」碧枝用手指挖了挖耳朵,「我洗耳恭聽。」

    周延峰念道:「晴天霹靂九霄外,萬馬奔騰下天山。波翻雲母幻光電,浪湧銀甲摧籬藩。」

    碧枝沉吟道:「你這是前四句,我試試補上後四句:蓬萊草碧日已暖,衡陽雁回夜猶寒。魚鱉鼓舞蟲蛇動,蛟龍入海起波瀾。兩首詩的題目都叫『大河解凍』吧。」

    「補得好!」周延峰稱讚道,「本來我已經想好了另外兩句:『風舉衣袂春衫薄,雪潤枯枝冬夜寒。』怎麼樣?

    「這一聯不錯,把我們現在的心情表達得很充分,對仗嘛,還算工整。我現在就盼望早點畢業,走上社會,施展自己的才華,為國家為人民做點事。」碧枝揚起臉,眼睛流露出不安,「延峰,馬上就要畢業分配了,咱們怎麼辦?想到我們要勞燕分飛,我很害怕。」

    周延峰雙手合握住碧枝柔若無骨的手,動情地說:「碧枝,我發誓,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都和你在一起,要是……」

    碧枝猛地抽出手,摀住延峰的嘴,用身子推搡他:「我不要你發誓……」

    清泉從美麗柔和的眼睛中溢出,順著臉頰流下來,碧枝一低頭,把淚水擦在延峰胸前的衣襟上。

    周延峰雙手捧起碧枝淚水盈盈的臉,鼻子一酸,也滴下了淚。

    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我怎麼也流淚了?不是。是江面上冰排的反光太強了,眼睛受到刺激……

    「副槍炮長,副槍炮長……」

    朦朧中,周延峰聽見有人叫他。他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明媚的陽光不見了,眼前是一張模糊的臉。

    「副槍炮長,艦長請你上指揮台。」

    周延峰聽清楚了,這是衛生員李清文的聲音,他霍地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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