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瀟瀟 奉命出征 波濤滾滾 第二十八章 企望與鑽營(1)
    何建華是第一次出海,暈船也很厲害,腦袋隨著脈搏一蹦一蹦地疼痛。他在中甲板嘔吐後,找到衛生員要了兩片「暈海寧」,服下以後胃不那麼難受了,中午勉強吃了一些飯,和衣躺在床鋪上休息,人躺在床上,腦子卻在急速運轉。

    宣傳工作不能耽誤,應該寫一篇有份量的表揚稿,現在稿件還沒有著落,自己不能老躺在床上。想到這裡,強烈的工作責任心促使何建華硬撐著坐起來,雖然身上懶洋洋的,往日的力氣少了大半,他還是振作精神扶著床沿慢慢地站起來,走出房間。

    何建華先到報務房,帶著耳機的報務班長李雨田看見副政委進了報務房,只是禮節性地對他點了點頭,繼續全神貫注地捕捉空中的電波訊號,沒有和他說一句話。他站了一會兒,知趣地退出了報務房,想到主機艙看看,可是剛下兩級階梯,一股熱烘烘濃烈的柴油蒸汽從腳底下直竄腦門,「轟隆隆」震耳的機器聲和胃產生共振,一股酸水湧上喉嚨,他使勁憋住,轉身又上了梯口,回到中走廊,站著喘息了半天才緩過來。

    定了一會兒神,何建華朝伙房一看,伙房油灶裡的火「呼呼」燒得正旺,但伙房裡卻沒有一個人,伙房通往外舷的門敞開著,吳有糧正在舷邊洗菜,劉殿民、周秀樹、李清文等幾個戰士有的在切肉,有的在淘米,海上的浪花不時濺到他們的身上,他們似乎都沒有感覺。

    對,這是個好素材,這些戰士應該表揚。

    何建華回到房間,拿出紙,擰開鋼筆,筆尖在紙上「刷刷」地移動,筆端很快流淌出一段文字:

    偉大領袖教導我們:「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著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革命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應該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今天是我們金沙江艦出廠後的第一次真正的海上航行,海上風浪比較大,炊事班有的同志暈船,為了讓全艦的同志們能吃上飯,有更充沛的精力戰風斗浪,劉殿民、周秀樹、李清文等老同志主動到伙房幫廚,他們正忙著在舷邊洗菜、切肉,他們克服暈船,不顧寒冷,海水打到身上也不顧,為的是同志們能吃上可口的飯菜。他們付出了辛勤的勞動,贏得了同志們的讚揚。……我們要發揚我軍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圓滿完成這次艱巨的任務!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當文書留易斌敲門請何建華到會議室吃晚飯時,他已經寫好了稿子,同時把機電和航海部門送來的兩篇稿子也作了修改。

    何建華進了會議室,飯菜已經打好擺在桌面上,艦長、政委和王軍醫已經坐在沙發上。他挑了一碗裝的最少的飯,坐下來用筷子撥了幾粒飯在嘴裡嚼,覺得嘴裡乾澀得很,完全沒有了平時吃飯時香甜的味道,他又夾了一塊溜肉片放進嘴裡,吃不出一點肉的滋味,彷彿嚼的不是豬肉,而是一塊橡皮,怎麼也嚥不下去。

    他抬頭觀察,發現政委碗裡盛有大半碗清湯,正一邊用筷子撈米粒,一邊用湯把食物送進胃裡。不知為什麼,看見劉永業吃飯的艱難樣子,何建華心裡就增加了一點信心,他覺得自己和政委比起來,暈船還不算厲害,自己年輕身體好,完全能適應海上的生活。

    艦長的飯量沒有減多少,正夾一塊瘦肉下飯。令人驚奇的是王軍醫竟然不暈船,他很快就吃了兩碗飯,又喝了一碗湯,覺得還沒有吃飽,不好意思地笑笑,站起來又盛了一碗飯。

    看著王軍醫吃得津津有味,劉永業笑著說:「王軍醫,你不暈船,乾脆調到我們艦來算了,我們這裡正好缺一個軍醫。」

    王軍醫嘴裡含著一塊排骨,含混地答應:「那當然好了,吃海灶誰不幹?」

    「王軍醫一來啊,艦上的伙食准超支。」吳洪坤笑著說。

    何建華聽著他們開玩笑,心情也不那麼壓抑了,多吃了兩口飯,不過馬上覺得胸口堵得慌,趕緊放下筷子回到房間,平躺在床上,失神的目光望著發出昏黃色光澤的天花板,隨著船體的每一次左傾或右擺,天花板似乎也在傾斜,在移動,一會兒就感到頭暈目眩,彷彿整個世界都在晃動。他乾脆閉上眼睛,可是一閉上眼睛,又感覺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世界都要倒扣過來,覺得很恐怖,趕忙睜開眼,見到的還是昏黃色的天花板,就又閉上眼睛,這樣反覆幾次,眼睛酸澀難忍,再也懶得睜開。他用耳朵仔細捕捉周圍的聲響,除了偶爾聽到腳步聲外,耳鼓裡是連成一片的機器轟鳴聲,分不清是主機或是發電機的聲音,海浪拍擊艦舷的聲音越來越小,思緒漸漸地散漫開來,身體自在地隨著軍艦上下左右搖晃。恍惚間,自己正躺在一片樹葉上,順流飛快地向下游漂去,突然一陣清風吹過,樹葉趁勢升上天空,飄飄蕩蕩,在白雲間自由自在地遨遊。

    一條蜿蜒的小溪穿過山澗,急匆匆從青山深處流出山口,立馬舒展身體成為緩緩流淌的小河。小河的兩岸,是一片平展的土地,一座村莊依山傍水,周圍環繞著蔥蘢的樹木,鳥喧蟲鳴,景色秀美,四季分明,豐饒富足。

    何建華出生在一戶普通農民家中。他從小聰慧機靈,深得左鄰右舍的稱讚,小學畢業時,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績考入縣城中學,正當他逐步實現平步青雲的夢想時,一連串的打擊接踵而來。先是擔任生產隊長的父親在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被查出有多吃多佔的「四不清」問題,生產隊長被撤了,多吃多佔的糧食和錢退回了,父親的精神因此受到極大的刺激,往日談笑風生的生產隊長不見了,村裡出現一個整日不說一句話的傻老頭,最後父親精神失常,甚至不知道吃飯喝水,鬱鬱而終。家中的頂樑柱倒了,全家的生活重擔全部壓在母親一人的肩上,不久母親也積勞成疾,家境一落千丈。何建華只好含淚離開讀了二年的縣城中學回到家裡,過早地挑起生活的擔子。從此學校的教室裡少了一個孜孜求學的少年,生產隊的田頭地角多了一個孱弱的身影。母親考慮到給家裡增添一個勞力,多掙工分,就托人給他說了個媳婦。結婚後三年,妻子生了二個兒子,但在生第二胎時,妻子坐月子落下了病,往昔臉盤紅潤的少婦變成了黃臉老婦人。

    當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席捲神州大地時,何建華剛滿二十週歲。憑著機敏的頭腦,他嗅到了這次運動不同尋常的火藥味,很快就拉起一班人扯旗造反,經過一年多的拚殺,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大隊革委會副主任。當1967年冬季徵兵開始時,他仔細盤算:當兵不但政治待遇好,即使復員回鄉,和一般農村青年比多了復員軍人的招牌,在招工、招聘等方面有明顯優勢,要是能在部隊提干,就有機會永遠跳出農門,成為吃皇糧的國家幹部。參軍是農村青年改變命運的一個重要機會,權衡利弊,應該果斷拋棄目前的地位,投身到解放軍這個革命大熔爐中去鍛煉,尋找今後發展的機遇。

    憑著大隊革委會副主任的權力,何建華順利地過了體檢關和政審關,光榮應徵入伍,來到了海軍廣州基地司令部新兵營。二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後,他被分到警衛連,給基地賀副政委當勤務兵。很快,何建華就以手腳勤快、態度恭謹獲得賀副政委的好感。當賀副政委的老婆長葡萄胎住院動手術治療時,賀副政委正在北京參加「海軍首屆活學活用——著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何建華不分晝夜在醫院裡伺候病人,端水洗臉打飯削水果自不待說,病人換下的髒衣服也拿去洗,雖然他是結過婚的男人,但面對那一堆染有班駁血跡散發異味的衣物時,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或許這是個機緣,一定要抓住,千萬不能錯過。」他暗暗對自己說。

    果然,辛苦勞累有了回報。在賀副政委的直接關心下,何建華面前的道路豁然開朗。在入伍一年零一個月時,他被任命為警衛連二排排長,又過了半年,當上了警衛連副指導員,不久,由於能寫會講工作能力強,調進政治部宣傳處當宣傳幹事。去年,為了加強年輕幹部的培養,選拔革命事業接班人,經基地黨委會研究同意,何建華被任命為金沙江艦副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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