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艦長室裡,鄭耀祖向陳新武匯報他和周延峰到紅光船廠聯繫修船的經過。
陳新武面無表情聽完匯報,不但沒有對工廠決定派人的事說什麼,反而八字眉下垂,嚴厲地說:「明天的試航一定要把修船遺留的問題全部解決!」
鄭耀祖回到機電長室,對胡來福說:「副機電長,我們開個會,把明天試航的工作佈置一下吧。」
「好吧。」胡來福說,「我去通知。」
2分鐘後,機電部門的五個班長齊聚在機電長室。
「明天的試航可能是我們軍艦最後一次試航,我們一定要配合工人把遺留的工程修好。現在我把明天試航的工作佈置一下:電工班負責陪同工廠師傅修理錨機和通風機,具體的修理工作由副機電長負責;艙段班抽一個人陪工廠師傅修人力舵。」鄭耀祖加重語氣,「助修的同志要尊重工人師傅,注意工作方法和方式。」
鄭耀祖把目光轉向胡來福,問:「副機電長還有什麼意見?」
胡來福說:「我們機電部門因為修船的事沒有少受艦領導的批評,同志們要加倍努力,積極配合工人師傅,爭取把這些工程修好,做個樣子給領導看看,我們機電部門不是軟包!」
「軍艦已經在航,軍事訓練要抓緊。我們要利用這次試航的機會搞一些訓練,艙段班和主機班不當班的人員準備進行破損堵漏訓練。」鄭耀祖強調,「各位班長都是老兵了,要帶好自己班裡的戰士,保證完成助修和訓練任務。我們作為海軍軍人,一定要有很強的戰備觀念,要有高度責任感,牢記我們的口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堅決完成任務。」
最後,鄭耀祖交代周秀樹:「艙段班長,你待會兒和操舵班長商量一下人力舵修理的事。」
為了軍艦修船工程的事,鄭耀祖不止一次受到副艦長陳新武的嚴厲批評。
「副長這樣批評我們不公平!我們幹的活還少嗎?副長又不是沒有看見,憑什麼老批評我們機電部門!」對副長為修船問題點名批評機電部門的事,胡來福不服氣,「一個夏天,我們身上的衣服就沒有幹過!」
胡來福說的是實情。
中國南方地區溫差小,四季不分明,普遍的說法是廣州一年只有夏、秋兩個季節。廣州夏季時間長氣溫高濕度大,「不動一身汗,動一下濕透衣衫。」在夏季修船最緊張的日子裡,機電部門人員一天要衝5、6次的冷水澡,還是滿身的汗臭味,有時累的飯都吃不下,只能喝點稀飯。
對於陳新武的批評,鄭耀祖認為不需要辯解。機電部門負責的廠修項目佔到了全艦修理工程的百分之六七十,修船工作拖成這個樣子,嚴重影響了全艦的工作進度;部隊長期在陸地營房生活,本來就難管理,那些精力過剩的戰士又時不時出點洋相,也讓副長和部門幹部疲於應付。副長整天心裡窩著一團火,不找機電部門找誰?
「修船拖了這麼長時間,副長的壓力也很大,他要罵人就讓他罵吧。」鄭耀祖排解道,「我們只要問心無愧就可以了。」
其實鄭耀祖也是很為難的:工廠把工人派出來了,可是工人到了軍艦上不幹活,除了向工廠車間領導催促外,又有什麼辦法?你總不能拿著槍逼著工人幹活吧,再說了,有些年輕的工人技術很差,簡直就幹不了活。
對這件事,周延峰特別佩服鄭耀祖:鄭耀祖對修船工作可以說盡心盡力,受批評確實挺冤的。鄭耀祖外表上有點柔弱,但是面對問題,不逃避,不退縮,敢於擔當,敢於承擔責任。雖然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卻能從大局出發,勇於承受壓力,內心非常堅強,承受如此大的壓力,需要的不只是勇氣,而且還要有智慧。鄭耀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散會後,鄭耀祖又和胡來福研究了一些部門的工作,忽然覺得悶得慌,就走出船艙,到碼頭轉轉,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鄭耀祖一上碼頭,就瞥見一個筆直的身影立在碼頭邊,越過江面,兩眼直瞪瞪地注視江對面的港務局裝卸碼頭。
鄭耀祖輕手輕腳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頭。
周延峰猛回過頭,看是鄭耀祖,勉強露出一點笑容。
周延峰出身軍人家庭,從小受父輩們的教育和影響,耳濡目染,軍人的果敢堅毅,積極進取的精神深深地根植於他的性格之中,接受高等教育又使他增添了理性的思考。
周延峰1米78的身材,方臉濃眉,鼻直口方,給人一種堅毅的感覺,他粗黑的眉毛下那對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起人來單刀直入,嚴厲的表情和目光,底氣十足的聲音,讓人不敢分辨。
周延峰深知一個指揮員的行為舉止對部隊有著直接的影響,因此特別注重軍人儀表:平時舉止規範,走路是標準的齊步,無論是站是坐,都是腰板筆直,在下級面前不苟言笑。即使是休息日的非值勤時間,也是著裝整齊。在戰士的眼裡,周延峰是一個聲音洪亮,精力充沛,從來不知道疲倦的人。
周延峰認為,紀律是軍隊的生命,軍人就是要不折不扣地遵守紀律。軍隊不承認個人的獨立性,軍人的所有活動,都必須是在紀律所允許的範圍內。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軍隊的紀律和條令,就是規和矩。而這些規矩,就是把一個老百姓約束成一個軍人的法寶。軍艦上的規矩更加具體,從艦員的行動規則,到各種部署的職責,都規定的一清二楚,只要切實遵守紀律,按部署表的要求去做,同時加強實戰訓練,部隊就能有很強的戰鬥力。正因為周延峰抓紀律制度抓得嚴,槍炮部門的各項工作井井有條。
周延峰管理部隊嚴格,有時對戰士的要求近乎苛刻,因此李倫嘉戲稱他是「惡人」。周延峰對這個稱謂並不介意:「只要槍炮部門能形成堅強的戰鬥力,能打勝戰,做惡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在鄭耀祖的眼裡,周延峰是一個非常幹練的幹部,體魄健壯,性格剛毅,作風雷厲風行,是個什麼都難不倒的硬漢,而現在給人的感覺是心事重重。
鄭耀祖審視周延峰,說:「老周,你有心事?」
鄭耀祖猜測他是為危賓聲離艦而傷感,勸解道:「槍炮長離開我們艦,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不是說人生聚散無常嗎,何必呢,看開一些就是了。」
周延峰欲言又止。
「老周,你的那位出事了?」鄭耀祖關切地說,「你們不是經常鴻雁傳書,感情篤深嗎,是不是『情到深處愁自重』?」
「真慘啊,一個醫科大學的畢業生,到貴州一個改造勞改犯的礦山去當一名學校教師。」周延峰心中的鬱悶爆發出來,「老鄭,你是沒有去過那裡,那地方才是真正的天涯海角。從火車站到縣城要坐五個小時的汽車,縣城到礦山根本就不通汽車。從礦山去一趟縣城簡直比廣州去北京還難。那鬼地方,吃的更不用說了,一年只有國慶和春節才供應幾兩肉。」
鄭耀祖猜測周延峰的內心深處可能有什麼傷痕。
為了緩解周延峰的苦悶,鄭耀祖拉著周延峰沿碼頭邊散步,笑著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能不能透露一點?」
周延峰說了下面這一段往事。
「1967年上海『一月風暴』掀起了全國奪權的浪潮。黑龍江省也跟著奪權成立了「三結合」的革命委員會。新政權成立後,隨著政治形勢的變化,在許多問題上,省革委會和哈軍工革委會產生了矛盾,並逐漸公開化和表面化了。現在想起來,可能是學生比較單純和理想化,那些當權者當然有自己的利益考慮,手段老奸巨滑。省革委會決定掃除障礙。68年夏天,省革委會派了大批工人進佔了哈軍工的革委會辦公樓,以『工人宣傳隊』的名義對哈軍工實行『工管』。當時學校革委會是學生掌權的,為了避免學生和工人發生正面衝突產生嚴重後果,就主動撤出了辦公樓,所以校園裡面倒是很安靜的。但是這件事在社會上反響很大,哈爾濱有不少學校和工廠組織示威遊行,聲援哈軍工革委會,你可能知道,哈軍工當時在黑龍江省可以說是文革的一面旗幟。
「就在工人『工管』學校的第三天早晨,忽然有人到宿舍樓通知,說是哈爾濱師範學院和哈爾濱醫科大學的學生到學院門口聲援,抗議省革命委員會『工管』哈軍工,推翻合法的『三結合』革命委員會。省革委會已經出動『戰備隊』,要對示威學生進行鎮壓。
「『戰備隊』是省革委會組織的一支突擊力量,是從哈爾濱幾個大工廠抽調年輕力壯的中青年工人組成的。他們頭戴柳條安全帽,手提大棒子,每隊20人,分乘從東歐一個國家進口的12噸柴油大卡車。據說進口這種速度快,載重量大的卡車是為了戰備,人們都管這些車叫『戰備車』,順理成章稱這些人為『戰備隊』。
「在校的學生聽到這個消息,紛紛從宿舍樓和教學樓裡湧出來,向學校大門口跑去,一邊跑,一邊自動組成一個個方陣,方陣的前面是大個子男生,中間是女生。當我們跑步到達學院大門口時,『戰備隊』已經把前來聲援的學生隊伍衝散了。文弱學生當然不是那些如狼似虎『戰備隊』的對手。學生們四散奔走,『戰備隊』則窮追不捨,有幾百名學生被圍在卡車的周圍,戰備隊員正凶神惡煞把他們往車上推,有的還掄起大棒打學生。被圍住的多數是女生,她們尖利的喊叫聲劃破夏天早晨清新的空氣。
「哈軍工的第一方陣是由幾十個大個子開路。他們一聲吶喊,向人海中衝了過去,很快把『戰備隊』和學生隔開。我看到四五個人高馬大的戰備隊員正抓住幾個女生的胳膊要往車子上推,就和幾個同學衝過去,推開工人,拉了女生就往外衝。當時確實什麼也不顧了,我拉住一個姑娘順著人流往外猛跑,跑到一片小樹林裡,回頭看看沒有人追來才停了下來。這時我才意識到把姑娘的手攥得太緊了,不好意思地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