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提前10分鐘起床是李倫嘉多年艦艇生活養成的習慣。
5點15分，李倫嘉下床穿好衣服，打開舷窗，幾絲冰涼的雨絲被北風送進艙內，飄落在臉上，從舷窗往外望去，晨曦中的碼頭濕漉漉的。
這是一個多雨的冬天。冬至以後，天空幾乎沒有放晴過，老天爺整天苦著臉，時不時擠出幾滴眼淚。
「媽的，又是下雨。」他小聲嘟囔了一句。
睡在下鋪的陳新武聽到李倫嘉的話，坐起來說：「航海長，下雨出不了操，就安排整理內務吧。」
李倫嘉輕輕打開房門，中走廊的燈光下站著傳令兵吳登雲，右手拿著哨子，左手正在扣軍裝最下面的一個紐扣。
「下雨就不出操了，起床後整理內務。」李倫嘉對吳登雲命令道。
「是，起床後不出操，整理內務。」吳登雲流利地復誦。
「叮鈴鈴，叮鈴鈴，」兩短聲警鈴響過，是一聲嘹亮的哨音，接著是吳登雲墩實的聲音：「起床，整理內務。……」
睡夢中的軍艦甦醒了。幹部艙室的門打開了，士兵住艙裡人聲嘈雜，各個梯口人員上上下下，鋼板踏步的「彭彭」響聲和金屬扶手的震動聲連成一片。通風機啟動了，通風口「嗡嗡」作響，把外面新鮮潮濕的空氣源源不斷地送進各個艙室。住艙裡，衛生間、中走廊，到處燈火通明，整艘軍艦沸騰了，年輕水兵的青春和朝氣使鋼鐵的軍艦煥發蓬勃生機。
士兵住艙都是三層吊鋪，班長睡下鋪，老戰士睡中鋪，新戰士睡上鋪。軍人早晨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整理內務，內務的統一標準是用軍用毛毯包裹床鋪，疊成豆腐塊的被子放在艦艏方向的床頭。
李倫嘉下到前士兵住艙檢查起床情況。戰士們正在整理內務，動作快的戰士內務已經整理好，有的吊床已經吊起來了，物品擺放整齊，沒有多餘雜物的士兵住艙，在燈光下顯得寬敞明亮。
李倫嘉沿著過道巡視，轉過一個拐角，一個床鋪引起他的注意，軍毯草草包裹的床鋪上，放著一個像發過頭饅頭的被子。
李倫嘉知道這是劉殿民的床位，不動聲色地對正在整理上鋪的85炮班戰士王金鵬說：「小王，把你們班長的床鋪好好整理一下。」
王金鵬一個立正：「是，航海長！」
鄭耀祖起床後剛洗漱完，政委劉永業就來到機電長房間對他說，上午到紅光船廠，10點鐘以前要趕回來。鄭耀祖問為什麼？劉永業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鄭耀祖急忙找到周延峰，兩個人在伙房各拿了兩個剛出籠的饅頭和一個搾菜疙瘩，一邊吃，一邊趕往輪渡碼頭。
輪渡碼頭上沒有一個人影，渡船還在對岸，兩人抓緊時間填飽肚子。
周延峰把嘴裡一片搾菜皮吐掉，說：「我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我們艦會執行什麼緊急戰備任務，想不到是槍炮長出事了。」
說完，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
鄭耀祖嚥下一口饅頭，慢條斯理地說：「你要是不回來，我找誰幫忙？」
周延峰看了鄭耀祖一眼。
鄭耀祖和周延峰到達紅光船廠大門時已經將近七點半。雖然小雨時下時停，但是他們大部分時間是在車、船上，沒有淋到多少雨，軍帽上能看出一點雨漬，衣服上基本看不出來。
周延峰在辦公樓門口向一位身穿藍色列寧裝的婦女打聽新來的廠革委會王主任，剪齊耳短髮的中年婦女很熱情，一直把他們帶到四樓的一個房間門口。
房間的門虛掩著。
周延峰抻了抻衣服，正了正軍帽，調勻了呼吸，用指關節有節奏地敲了敲門。
「請進。」裡面有人回答。
周延峰推開門。
身穿草綠色軍裝的王金亭看見進來的是兩位穿灰色呢制服的海軍軍官，便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
周延峰搶上前兩步，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老首長，您好！」
王金亭繞過桌子和周延峰、鄭耀祖握手。
周延峰自我介紹：「王主任，我叫周延峰，是哈軍工二系的，畢業後在金沙江艦工作。這位是我們艦的鄭機電長。」
王金亭熱情地請他們坐下，向裡屋喊道：「小李，給客人泡茶。」
話音剛落，走出一個小伙子，泡了兩杯茶，放在周延峰和鄭耀祖面前的茶几上，又回到裡屋。
周延峰和鄭耀祖在三人沙發上坐下，王金亭坐在單人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紅雙喜」鐵罐香煙。
鄭耀祖擺擺手說：「謝謝，不客氣，我不會。」
「機電長是模範男人，不抽煙的。」周延峰說，接過煙盒抽出二支，遞一支給王金亭，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給他點著，「老首長，你在哈爾濱是主任，到了廣州還是主任。」
「這叫主任不離身。」王金亭說，又問周延峰是哪個專業的。
「我是63—531班的，在您手下當學員。」周延峰回答說，「您調來紅光船廠工作，同學早就寫信告訴我了，本來想約幾個校友來拜訪，一直不得空。」
王金亭說：「今天不是專門來拜訪的吧。」
周延峰說：「當然主要是來拜訪老首長的，不過……」
「不過什麼？」王金亭笑了，「說說看。」
「我現在在輕型炮艦『金沙江』上當副槍炮長，我們艦的有些修船工程拖得比較久了，想請您幫幫忙。具體情況還是請我們機電長向您匯報吧。」周延峰說。
鄭耀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雙手遞給王主任：「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的遺留工程，主要是起錨機、人力舵和一個通風電機，這三個項目修了幾次總是修不好。」
王金亭看了一下清單，抬起頭，說：「工廠的情況你們也知道，現在的生產秩序比較亂，不少技術人員和老師傅都靠邊站了。」
王金亭沒有繼續說下去。
鄭耀祖馬上切入主題：「王主任，能不能派個把技術人員來，我看那些青工不大頂事。」
「這事我和生產部門聯繫一下。」王金亭站起來回到辦公桌，拿起電話就要撥號。
小李從裡間走出來，小聲地說：「主任，上面的電話。」
王金亭放下電話，朝周延峰和鄭耀祖點點頭，走到裡間接電話。
周延峰和鄭耀祖聽到王金亭在說什麼，但是聽不太真切。
王金亭從裡間出來，說：「鄭機電長，你們的事我們抓緊解決，明天就派技術骨幹去，放心吧。」
鄭耀祖想不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那就謝謝王主任。我們回去向艦首長匯報一下。」
周延峰猜測剛才的電話一定和金沙江艦的修船事情有關。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王金亭拿起話筒，說：「等10分鐘再打來。」就放下話筒。
周延峰本來想和老首長聊聊天，回憶曾經的學校時光，談談母校和老首長的近況，看到王主任的工作很忙，就不好意思再多談了，草草說了一些話，和鄭耀祖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站了起來。
鄭耀祖真誠地說：「王主任，對不起，打擾了。」
「你們看，本來應該留你們吃飯的，可是事情實在太多。你們大概也知道，工廠建造的第一艘驅逐艦馬上就要試航了，總參、海軍一天幾個電話催問工程進度。還有……」 王金亭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這次不行了，下次找個機會補吧。」
周延峰問：「聽說我們驅逐艦裝備了艦對艦導彈，主炮是雙管120。」
「驅逐艦裝備了4管艦對艦導彈，」王金亭說：「不過120主炮火控系統不過關，暫時只能人工操作。上面正在分別和西歐幾個國家談判，準備引進他們的火控系統。」
周延峰說：「有了火控系統，火炮就是全封閉的，對海對空射擊速度和精度都可大幅度提高。」
「這個系統可是價格不菲啊。」王金亭欲言又止，「等忙過這陣，我們好好聊聊。」
周延峰承諾：「好，下次我多約幾個校友來。」
「歡迎，多多益善。」王金亭把他們送到門口， 「周副槍炮長，你說話可要算數哦。」
「當然了，到時候你可要破費了。」周延峰也不客氣。
「沒問題。」王金亭爽快地說，「到時候來個電話。」
鄭耀祖和周延峰回到軍港營區，聽到球場方向人聲嘈雜，周延峰知道球場上正在進行球賽，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還不到9點半，便對鄭耀祖說：「機電長，我們看一會兒球賽吧？」
鄭耀祖搖頭：「我不去了，軍需約我排練節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