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瀟瀟 風雲驟起 備戰黃埔 第七章 工作交接(2)
    周延峰回到槍炮長室,當中的桌子上已經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油炸蔥花的香味一下子把他的食慾閘門衝開了。

    85炮班長劉殿民正用報紙擦手,看到周延峰進來,忙說:「副槍炮長,伙房麵條做好,我就給你端來了。是軍需下的廚咧,他煎了兩個荷包蛋臥在碗底呢。」說著順手把揉成一團的報紙從圓形舷窗扔了出去。

    周延峰也不答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呼嚕呼嚕」吃了起來。

    劉殿民坐在桌子對面,把頭湊過去,說:「副槍炮長,路上餓壞了吧。」

    周延峰嚥下一口麵條,說:「可不,中午飯我還沒有吃呢。」

    「現在坐火車可遭罪了,車上什麼都沒有,連開水也不供應。我去年六月探家,火車上的人多得像鍋裡的餃子,車廂裡又悶又熱,坐了兩天火車,我都是火車到站停車時上站台買吃的,接自來水喝。」劉殿民滔滔不絕地說,「副槍炮長,你慢慢吃,不夠我讓炊事班再給你做一碗。你是我們艦的革委會經濟委員,他們敢不聽你的?」

    周延峰不答腔,專心對付麵條,不一會兒頭上冒出了汗珠。他放下筷子,站起來開始脫呢制服,看到劉殿民坐在椅子上磨蹭不走,知道這小子有事求他,故意慢吞吞解紐扣,把脫下的衣服掛在衣架上,又把旅行包從上鋪拿下來,拉開拉鏈,拿出毛巾走到洗臉盆前,擰開水龍頭洗手擦臉。

    果然,劉殿民憋不住了,起身走到周延峰後面,吞吞吐吐地說:「副槍炮長,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周延峰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從鏡子裡看劉殿民。

    「上午點驗時我的一個檯燈讓政委拿走了,你幫我說說要回來。」劉殿民小心地說。

    周延峰擦完臉,回到桌子前重新坐下,用筷子把荷包蛋從碗底翻上來,送到嘴裡。

    軍艦進廠後,劉殿民和一班青工混得爛熟,乘機要了一些有機玻璃的邊角料,又是鋸又是刻,打磨拋光上色,做了一個有機玻璃的檯燈,知道擱在士兵住艙裡不保險,放在周延峰那裡保管。

    三下五除二,一碗麵條見了底。周延峰放下筷子,長吁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什麼,問劉殿民:「你的檯燈不是放在我的櫃子裡,怎麼會被政委沒收?」

    劉殿民嘿嘿一笑,有點不好意思:「我又做一個,要送給你的。」

    「人家說『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一點不假。你不要甜言蜜語哄我去衝鋒。我不要你的檯燈,不上你的當。」周延峰追問,「說實話,那個檯燈是要送給誰的?」

    「你把政委那個要回來我再告訴你,好吧?」劉殿民央求道,「副槍炮長,政委跟你最鐵,你說話他准聽。」

    「又給我戴高帽了不是?」周延峰故意板起臉。

    「副槍炮長,你不知道,那個檯燈拋光就用了我兩盒『中華』牙膏。代價太大了。副槍炮長,你一句話准行。」劉殿民一口一個「副槍炮長」。

    「你趁錢,我不管。」周延峰說。

    「副槍炮長,你行行好,只有你才能幫我的忙,你是金沙江艦的第一好人。……」劉殿民不依不饒。

    「好了,別貧嘴了,我試試看。」周延峰被纏得不耐煩,只好隨口答應。

    「謝謝副槍炮長!」劉殿民舉手敬了個軍禮。

    劉殿民舉起的右手還沒有放下,周延峰一把拉住了劉殿民的袖子,把他的手臂翻過來:「嘖嘖,乖乖,你這呢制服夠乾淨的,當擦炮布還嫌髒呢。」

    劉殿民被抓住要害,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沒有時間洗嗎。」

    「別的同志怎麼有時間?你自己看看,灰色的呢制服快成了黑色的禮服了。你啊你,老老兵了,又是班長,還這麼邋遢,內務也是一塌糊塗,床單像桌布,被子像花卷,全班都跟你一樣邋遢,炮都打不響。」周延峰臉色嚴峻起來。

    「豆腐塊的被子又不能擋炮彈。」劉殿民嬉皮笑臉的,「副槍炮長你放心,我們85炮班打起仗來,保證發發命中目標!」

    「兩軍對壘——」周延峰說。

    「只有冠軍,沒有亞軍!」劉殿民快口接道。

    劉殿民伸手要去收拾碗筷。

    「少來這一套!」周延峰把他的手一撥,「我自己有手。」

    周延峰這時才看見劉殿民身上背的手槍,知道他當值更位長,說:「還不去執勤!」

    劉殿民舉手行禮:「是!」轉身消失在門外。

    周延峰正準備把碗筷送回伙房,危賓聲走了進來。

    周延峰搶先打招呼:「槍炮長。」

    「老周,你回來了。」危賓聲勉強笑了笑。

    才幾天不見,危賓聲完全換了一個人,往日自信開朗的樣子不見了,整個人像挨了霜打的蔬菜,蔫頭耷腦的,周延峰心裡很難過。

    危賓聲略帶歉意地說:「老周,對不起,因為我的事,害得你春節都不能在家裡過。」

    周延峰聽了危賓聲的這句話,心裡更不是滋味,忙說:「槍炮長,可別這麼說。這怎麼能怪你呢。」

    「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一高興把什麼都忘了。古人說得對,禍從口出,的確不假。」危賓聲歎了一口氣,「還說這些幹什麼!老周,你比我年輕,又是大學生,工作能力又強,就是當個槍炮長也是大材小用。」

    周延峰說:「槍炮長,你扯遠了。」

    「這是我的真心話。我原來想,我文化水平低,能力有限,上是上不去了,不過身體還好,在艦上多干幾年再轉業回老家,為海軍事業多作一些貢獻,要是有機會打上一仗,為黨為祖國立個功什麼的,也對得起吃了十幾年的海灶和身上的這套呢制服。」危賓聲停了停,不無傷感,「現在這些都成幻想了,是不可能了。」

    周延峰關切地問,「不會讓你復員吧?」雖然政委已暗示危賓聲可能會離開部隊,他還是忍不住這樣問。

    「不知道,聽天由命吧。」危賓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在基地保衛處寫了好幾份檢討。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寫檢討。政委讓我先回大隊部,大隊有車來就跟車回去。」

    「這麼急?」雖然劉永業已經給周延峰透了口風,但周延峰仍然感到突然。

    「還不急?我都成了政治上有問題的人了,還能在艦艇部隊干?」危賓聲提高了聲音,話音裡透出一種無奈的憤懣,但馬上又意識到自己失態,緩和了聲調,「老周,現在把工作移交了吧。」

    雖然劉永業已經交代過周延峰了,但不知為什麼,周延峰仍有些不忍心,他盡量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輕鬆地說:「等明天吧。」

    「今天明天一個樣,總是要交班的。」危賓聲打開抽屜,拿出一個鐵盒推到周延峰面前,「這是兩個彈藥庫和輕武器架的備用鑰匙,另一套在彈藥庫班的小李那裡。」

    周延峰接過鐵盒,打開看了看,合上鐵盒。

    危賓聲又從抽屜裡一一拿出指揮尺、射擊諸元計算表、望遠鏡、秒錶等,說:「老周,槍炮長的全部家當都在這裡了。」

    周延峰默默地接過來,輕輕地放進自己的抽屜。

    危賓聲又拿出一個軟皮筆記本,遞給周延峰說:「這是全艦幹部手槍登記本。」站起來轉身打開衣櫃,取出一支手槍,放在桌子上,「這是我的手槍,一起交給你吧,來,核對一下槍號,是不是0718369。」

    周延峰站起來,正要接手槍,危賓聲說:「還是先驗驗槍吧。」

    危賓聲解開槍套,抽出包裹整齊的手槍,打開紅綢布,一把嶄新的「五四」式手槍袒露出來,烤藍在燈光下閃著藍幽幽的光澤。危賓聲熟練地退出彈夾,拉了兩下槍栓,右臂平舉,槍口對著圓形舷窗的中央,瞇縫著左眼,瞄準起來。在燈光的映射下,準星和缺口泛起一層明亮的反光,缺口產生的虛光把本應是黑色的真實輪廓也映的模糊起來。危賓聲極力捕捉準星和缺口的平衡,把準星放在缺口的正中央,但是虛假的映影太強烈了,幾乎把真實的缺口完全掩蓋住了。危賓聲瞄得眼睛發酸,視線也模糊起來,但仍然堅持一定要瞄好這最後一槍。

    周延峰默默注視著危賓聲的瞄槍動作,心裡隱隱發痛。他知道,一個軍人交出心愛的武器,比什麼都難受。交出武器,意味著他將離開熟悉的軍營,離開朝夕相處生死與共的戰友,從此不再是一名軍人,再也與武器無緣。危賓聲這樣的血性男兒,壯志未酬,含冤離隊,椎心泣血,該是多麼難受。

    「啪!」隨著一聲清脆的撞針撞擊聲,危賓聲長長吁了一口氣,「十環,肯定是十環!」

    危賓聲放下槍,清點好子彈,從衣櫃裡拿出一塊白綢布,把槍重新包好,交給周延峰。然後仔細地把原來包槍的紅綢布疊好,自我解嘲地說:「這塊紅綢布就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周延峰把槍收好,兩人面對面坐下。

    周延峰懇切地說:「槍炮長,你在槍炮部門工作時間長,業務熟悉,對部門的工作有什麼交代?」

    「老周,你不要太謙虛了。論文化,你比我高,論技術,你不比我差,管理部隊也有一套,我有什麼好交代的?海軍要發展,就需要你們這些有文化的人。」危賓聲神情凝重,「要注意和艦首長搞好關係,要不然,你工作幹得再好也上不去。你可要汲取我的教訓,對有些人不可不防。說起來,我們兩個有些對脾性,都是直性子,不過你是知識分子,心裡藏得住話,我就不行,有什麼說什麼,不會看人說話,直來直去,開口不留情面,肯定得罪了一些人。看來有時候也不能只圖嘴巴痛快,該委曲求全的時候,還得昧著良心說兩句瞎話。」

    周延峰點點頭。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