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瀟瀟 風雲驟起 備戰黃埔 第七章 工作交接(1)
    周延峰拐到碼頭,跨過艦舷進了中走廊,邁進槍炮長室,把癟癟的人造革提包往吊起的上鋪一甩,從桌子上抓過搪瓷杯子,晃了晃,揭開蓋子「咕嘟咕嘟」喝了一氣,放下杯子,喘了一口氣,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房間裡沒有人。

    槍炮長室是槍炮長、副槍炮長、觀通長和副觀通長的住艙。

    門口燈光一暗,航海長李倫嘉走了進來,像模像樣地向周延峰行了一個標準軍禮:「報告周副槍炮長,本值日奉命傳達命令。」

    周延峰說:「航海長,你的消息真靈通,我的屁股還沒有沾凳子,你就來催命了。」

    「你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麼吃的,傳達命令是本人的職責。」李倫嘉抬了抬佩帶黃色艦值日袖標的左臂,「周副槍炮長,我正式通知你,政委請你去一下。」

    「政委找我?」周延峰眉間閃過一絲不安,「航海長,讓我回來有什麼事?」

    「此乃軍事機密,不可洩漏。」李倫嘉故弄玄虛,「政委會給你面授機宜的。」

    「等等,我再喝點水。」周延峰拿起熱水瓶,「火車上人多,大家像罐頭裡的沙丁魚,過道上都擠得水洩不通,這一路上十幾個小時我是滴水未沾啊。」

    「這有什麼奇怪的,大家都趕著回家過年呢。」李倫嘉按住熱水瓶,似笑非笑,「政委早就準備好茶等著招待你,說不定還有『王老吉』涼茶呢。」

    周延峰一拳砸在李倫嘉肩上,旋風般地出了門。背後傳來李倫嘉的聲音:「反了天了,敢打艦值日。」

    艦長室的門開著,周延峰剛喊了聲「報告」,劉永業就迎到了門口:「副槍炮長,回來了,進來吧。」

    「吃過晚飯沒有?」劉永業問,不等周延峰回答,一拍腦門,「肯定沒吃。」伸手按了一下裝在桌子角上的傳令鈴。

    傳令兵吳登雲馬上出現在門口:「政委,有什麼指示?」

    「通知伙房給副槍炮長做碗麵條。」劉永業說。

    吳登雲報告:「政委,航海長給伙房交代過了,伙房已經點火了。」

    「好了,沒事。」劉永業說。

    「是。」吳登雲從門口消失了。

    劉永業走過去關上門,對周延峰說:「副槍炮長,坐沙發吧。」

    周延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壓扁的「大前門」香煙,抽出一支遞過去:「政委,抽我的吧。」

    劉永業接過香煙,周延峰「啪」的點燃打火機,給他點上。

    看周延峰沒有給自己點煙,劉永業問:「你不吸?」

    周延峰擺了擺手:「路上已經抽了兩包了,一嘴的苦澀。政委,有茶葉嗎?喝點茶去去火。」

    「噢,軍需剛送來一斤花茶。」劉永業彎腰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白瓷藍花的茶杯和一個天藍色的茶葉罐。

    周延峰接過茶杯,涮洗後,倒進茶葉,拿起熱水瓶衝上水,然後就勢坐在沙發上,等待劉永業開口。

    劉永業默默地看著周延峰沏茶,一口一口地抽煙,當吸完最後一口,把帶有長長白色煙灰的煙蒂往罐頭瓶裡一丟,「哧——」的一聲,煙頭發出最後的歎息。

    劉永業站起來走到門口,把門關緊,然後和周延峰並排坐在沙發上。

    「副槍炮長,快過年了,把你從家裡召回部隊,實在是迫不得已。」劉永業用平緩的語調開始談話,「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槍炮長捅了個大漏子。」

    「槍炮長出了什麼事?」周延峰的心猛地一緊,「他人還好吧。」

    劉永業從煙盒裡又抽出一支煙,周延峰用打火機給他點上。

    「唉,我早就提醒他,槍炮長,炮筒子,嘴邊不加鎖,早晚要吃虧。」劉永業吸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說,「這不,家裡來了一封信,告訴他老婆這次懷孕保胎成功,平安度過了流產期。他看完信高興的不得了,扯開喉嚨就唱起來了,你說唱什麼不好,偏偏唱『天大地大不如老婆的肚皮大,爹親娘親不如老婆親』,讓人家抓住了,立馬往上匯報,基地政治部派人下來一查,確有其事。唉,我批評他不講政治就沒有靈魂,可惜說對了。」

    周延峰對槍炮長危賓聲是再瞭解不過了。危賓聲是個山東大漢,人高馬大,身上滿是鼓鼓的腱子肉,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做事乾淨利落,從不留尾巴。平時總是笑呵呵的,快人快語。戰士工作上拖拉,或者出了差錯,讓他逮住了,大嗓門能把人訓得眼淚落地,不過批評完了也就過去了,從不舊事重提,就憑這一點,戰士們對他都很服氣。他結婚五、六年了,愛人先後懷了三胎,都在四、五個月的時候流產了,從醫學角度上講,已經是習慣性流產。看著同齡人的孩子都上小學了,危賓聲急得抓耳撓腮的,又是請教醫生專家,又是搜集民間偏方、驗方,凡是能用得辦法都用上了,這次居然保胎成功。三十好幾的人,鬍子拉茬的,能不高興嗎。唱兩句未嘗不可,不過……

    「副槍炮長,喝茶吧。」劉永業提醒道。

    周延峰回過神來,端起茶杯揭開蓋子,吹開浮在上面的茶沫,喝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心脾,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

     「槍炮長唱的那兩句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不過是一時高興,有些得意忘形,唱漏了嘴。」周延峰試探地說。

    「你說是唱漏了嘴,人家說是政治問題,是對毛主席和黨中央的態度與感情的問題。」劉永業語氣有點急。

    周延峰當然知道,那首據說是在邢台大地震後產生的,在文化大革命中廣為傳唱的歌曲頭兩句是:「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聽說向上匯報時說的是污蔑偉大領袖毛主席。」劉永業接著說道。

    「這麼上綱上線了,那槍炮長不成反革命了!」周延峰脫口而出。

    「基地政治部的王副部長帶保衛處的人來艦上調查這件事時候,我還蒙在鼓裡。人家報告打上去,有時間,有地點,還有見證人,我想遮掩都不行。幸好保衛處的柳處長比較公正,沒有上綱上線,只是定性為思想意識有問題,還構不成反革命行為。」劉永業語速加快了,「不過槍炮長是不能留在艦上工作了,槍炮一個大部門,加上水雷軍士長和水雷班,六個班總共二十幾號人馬,總得有個幹部頂著,要不然早晚會出事。所以只好讓你中斷休假,剩下的假期下次再補吧。」

    雖然劉永業沒有明說打小報告的人是誰,周延峰心裡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深深地替危賓聲惋惜,像危賓聲這樣事業心強,身體好,技術精的幹部,只是為了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就離開艦艇部隊,實在令人寒心。

    周延峰從心底湧起一陣莫名的悲哀。

    他忽然想起,剛才在房間裡沒有看到危賓聲,於是關心的問:「槍炮長還在艦上?」

    「今天上午去基地政治部匯報思想,很晚才回來。」劉永業說,「你剛才沒有看見他?」

    「沒有。」周延峰搖搖頭,「槍炮長離開我們艦,太可惜了。」

    「你知道,我們炮艦大隊是軍委指定的一級戰備值班部隊,政治不堅定的人是不能留在艦上的。我看不給他個處分就很不錯了,估計會安排轉業。」

    「轉業?就為了那兩句歌詞?」周延峰頗感意外。

    「我說你們大學生就是有些書生氣,你忘了『政治掛帥』這句話了?」劉永業把語速降了下來,「我在艦上也幹不長了,人家早就瞄準了我這個位置,現在又提倡幹部年輕化,革命化,我都過時了。再說,上面又沒有什麼關係。」

    周延峰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誠心地說:「政委,你是59 年的兵吧,年齡也不算大,還是有前途的。」

    劉永業沒有正面回答,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把半截煙頭往煙灰缸裡一丟,說:「副槍炮長,你路上累了,先休息休息吧,然後把槍炮部門的工作接過來,具體的事和副艦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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