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這幾天常出現在沁香院裡,沒事便喝著茶聽雅音彈琴,或者談天說地,倒也覺得十分放鬆。
這天下午,兩人剛剛坐下,擺下棋盤,準備對弈一局。雅音的小姐妹秋葵推門進了來。因為沈笑常來雅音這裡,秋葵和他也算熟絡。
那秋葵自己到桌上抓了些果脯蜜棗來吃,嘴裡一邊嚼著東西,一邊說:「剛才牡丹從外面叫進來一個算命的,那老頭看起來不怎麼樣,可是算起來還真是准呢!幾個姊妹都說靈驗!」
「你算了嗎?」雅音一邊撥爐裡的炭火,一邊笑著問道。
「算了,他說我兩年之後可以出這牢坑。說我日後會遇良人,享兒孫之福呢!」秋葵開心地說道。
「這些都是沒發生的,要等以後才看得出准不准,你現在哪裡就知道呢?」雅音口氣裡似乎有些不信。
「哎呀,又不是我一個人說准。他給牡丹和海棠算的往事,兩個人都說是對的。」秋葵見雅音不信自己的話急了起來,「你不信,他現在還沒走,我把他拉來,你也算算就知道了。」秋葵說完,沒等雅音答話就跑出去了。
雅音笑著搖了搖頭,心道:「這個急性子。」
不一會兒,秋葵果然帶著個老頭兒走了進來。那老頭兒花白的鬍子像亂草一樣生長著,稀疏的幾根頭髮胡亂地綰在腦後,一身衣服像是幾十年沒洗過一樣,腳上的鞋子還露著一個大腳趾頭在外面。
秋葵在一個木凳上坐下,也讓那老頭兒在她身邊坐了。
「他算命有個規矩,要先付一兩黃金。」秋葵替那老頭兒說道。
「你去那首飾盒裡拿一兩黃金給他。算的不准,我可要要回來。」雅音對秋葵說完,轉過臉來問那老頭兒,「老人家,你是怎麼個算法呢?」
「八字、相面、摸骨、拆字、抽籤都可以,不知你要算哪一方面的?」 那老頭兒搓著鬍鬚問道。
雅音當真思考了下,忽然她調皮一笑,指著沈笑道:「不如你給他算個姻緣吧!」
「八字嘛,是不知道的。骨就不用摸了。你就抽籤吧!」雅音笑著對沈笑說。
「好吧,權當是陪你玩了。」沈笑從那老頭手裡接過籤筒,那籤筒邊上滿是油垢,許多簽上污跡斑斑,他隨手捻了一支籤出來,只見上面寫著「一生情路多坎坷,廿載癡心隨水流。」
雅音忙問道:「怎麼解?」
那老頭摸了下鬍子對沈笑說道:「有一個女子和你緣定三世,第一世你們是恩愛和美的夫妻,第二世你為救她而死,第三世她為殉你而亡。從此後,債盡情絕緣滅。如今已是第三世了。」
雅音見並不是什麼好簽,急切問道:「可有什麼破解的法門?」
那老頭咂咂嘴,道:「有是有,不過你要再付十兩黃金。」
沈笑搖頭笑道:「你走吧,我自己的命自己知道。」
雅音卻不依,摘下腕上玉鐲道:「這個足抵十兩黃金,你說吧。」
那老頭將玉鐲拿起,透光看了看,然後裝入懷中說道:「其實就只是五個字:憐取眼前人。」他起身準備離開,但是又轉過了身來對雅音說道:「姑娘的鐲子多於十兩黃金,我也不佔你便宜。從你面相上看,你命中有子,卻孤獨無依。我也送五個字:執著生迷亂。」說完這些他轉過身,一邊向門外走一邊說,「人執著於什麼,便會被什麼所累。」
「我執著於什麼?」雅音在心裡重複著。
沈笑看著雅音神遊天外的樣子,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想什麼呢?不過是幾句瘋話,未必能當真。」
雅音看著他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明天要去廟裡拜一拜。」
秋葵忙在一邊接話道:「我也去,我也去,帶上我。」
雅音笑著說:「你呀,什麼時候都忘不了說『帶上我』!」
秋葵道:「本來就是嘛,我本來也想去的。誰讓你先說出來了呢!」她轉而向沈笑說道:「你要記得剛才算命先生送你的話哦,『憐取眼前人』!」一邊說著,一邊還向雅音努努嘴。
「死丫頭,又開始胡說八道了。看我不撕你的嘴!」雅音說著便站了起來。
秋葵見狀,忙跑到門邊說:「你可抓不到我!」然後一溜煙地跑沒了。
雅音也並不真想抓她,便去倒了一杯茶端給沈笑。「許久沒聽你說起那府裡的事情了,怎麼不講講?」
沈笑深呼了一口氣道,「也沒什麼好講的,仍是老樣子。」
「那介家二小姐呢?她上次放了紈素回來後就再沒出現過了?」
「確實好久沒見她了,她也確實可憐,在這世上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沈笑喝了口茶道。
「你我還不是一樣,可是有誰來可憐呢?」雅音也是一個孤獨無依的人,她和沈笑認識的時候,已經被賣到了沁香院。只是沈笑不嫌棄她,因見她不是一個甘於墮落的人,心性又與別人不同,便常到她這裡說話解悶。雅音對他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知道的。他幼時父母便為他定下介家的娃娃親,兩家家長十分交好,他和介家大小姐介婉玉的感情也十分好。只是有一天介家被滿門抄斬,介家大小姐也被害了。母親和父親先後辭世,他從此也開始過上了漂泊無依的生活。直到遇到秦睦庭,兩人一見如故,結為異姓兄弟,他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住在秦家,秦家上下對他也都如自己人一般。後來他發現介家二小姐介婉冰還活著,他欣喜萬分,對自己說一定會盡己所能保護她。到後來發現她為害武林,助紂為虐,心寒不已,直到得知她從齊王府裡放出紈素,他才對她改觀。所有的一切,別的人都不知道的關於他的事情,只有雅音瞭如指掌。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自稱你母親的人,她說你心裡太苦,讓我做一碗甜湯給你喝,我正答應著就醒了,你說這夢奇不奇怪?你心裡有什麼苦說來聽聽。要不我現在去給你做一碗甜甜的銀耳湯?」雅音笑看著沈笑道。
「你做了,我必定喝,只怕你不會做。」沈笑知道雅音從來不進廚房,便拿話揶揄她。
「哼,若是我做了一碗毒藥,你喝嗎?」雅音回敬他道。
「喝,怎麼不喝啊?我當甜湯喝!不帶猶豫的。」沈笑大笑道。
「你就是我的毒藥!」雅音看著他,心想道。
「棋盤都擺好了,不如咱們先下一局?」雅音轉過話頭,手裡捻起一粒棋子。
「遵命!這次照舊讓你舉黑子。」沈笑到雅音對面坐下。
「那還用說?這次你不必刻意讓我,免得又說我賴皮。」雅音一邊說,一邊下了第一粒棋子。
只見那雅音時而皺眉,時而敲頭,時而酣笑,時而不語,當真投入到棋局之中。對面的沈笑對她的一切招數總是報之以輕輕一笑,便是一時失了幾個棋子,也總能在別處佔領一片陣地。
沒過多一會兒工夫,雅音便發現自己的黑子被白子圍得走投無路了,便伸手抹亂了滿盤棋子道:「哎呀,不好玩,不好玩!」
沈笑丟下兩指間夾著的一粒白子,看著雅音笑道:「下圍棋不可只觀一子几子存亡,最重要的是顧全大局,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雅音則不以為然,看著沈笑道:「我才不管什麼大局不大局,我只管當下快樂。在這時這刻,我怎樣做我的心是最快樂的,我就怎樣做,我只聽從我的心。未來的路那樣長,我還能將事事掌控嗎?」
「豈不聞有一句話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雖不必事事掌控,但是也要盡力做到事事掌控。」
「那樣活著豈不太累,就拿你來說,你又能掌控什麼呢?」
沈笑在心中悵然道:「是啊,我能掌控什麼呢?」但是又覺得不該如此消極,便笑說道:「凡事總要盡力而為,如果自己都不盡力,就根本不用指望機會會白白從天而降。就拿你來說,你一直希望憑借自己的力量離開這裡,你心裡雖然一直在想,卻不願為此而付出什麼行動,而是等待著老天給你機會,如果是這樣,恐怕到你白頭的那一天也未必能離開這裡。」
「誰說我沒有付出行動?她說我要想贖身,需拿出一千兩銀子來,如今我已經存夠了八百兩,離開這裡,指日可待了。」一想到能夠離開,雅音嘴角便露出開心的笑。
「你早聽我的,早就離開這裡了,哪還用費那麼些日的心?」沈笑搖頭歎道。
「若是靠別人我才能夠自立,那這自立也算不得是自立了。我名聲本來不好,自己的內心變得有力量,我才能真正的有力量,將來出去了,也不會不容於世。你再強大,也是你,我若只是倚靠你,哪天你離我而去了,我的天豈不是要立刻塌下來。我雖然是過一日便要快活一日的人,但也不會把自己搞的被動如斯。再說,她如今已經答應只讓我彈琴應酬,無需拋頭接客,我也不怕什麼了。過個三年兩載,我從這裡出去了,也能置辦兩間房舍,幾畝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菊品茗,愜意生活豈不更好?」雅音說起未來,兩眼放出迷人的光彩,「若是依靠別人生活,我只怕一日也抬不起頭來,到時候鬱鬱而終,紅顏薄命也未可知。」
沈笑見她說得懇切,便道:「你要怎樣,我都是支持你的。只是你到了那天別忘了請我這個故人一同賞菊聽琴才好!」
「不會忘的,你的世界裡可以沒有我,我的世界裡卻不能沒有你。」見沈笑露出吃驚的眼神,她又調皮地笑道:「誰讓你是我的知音呢?」
沈笑鬆了一口氣,笑著說道:「你就是個鬼靈精,不過事事又難得比別人都通情達理。」
雅音淡淡一笑,並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