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睦庭雖多方打聽那楊紅袖的事情,無奈均是不得要領,只好回到家中來,靜待其變。
沈笑與秦睦庭分手後便一路往京城去,途中心情低落,沮喪至極。沈笑的母親葬在城南一座孤墳裡。母親死後,每年只有她忌日的時候他才會回京一次。其實每年到這個時候,他拜祭的人並不只有他的母親,還有當年的鎮遠大將軍介暮松一家人。
他還記得是十六年前的八月初八,介將軍一家人盡數被誅,無一倖存。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呆了,就在前一天母親還帶著他到介府去,他還和婉玉一起玩耍。因為兩家父輩交好, 他自幼時就和婉玉定下了娃娃親,兩人雖都是懵懂少年,但是自幼一起玩的,感情極深厚。他似乎還能聽到婉玉在聲聲的叫他,可是那個嬌小可愛的婉玉死了,怎麼會這樣?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也許是大人們撒的謊,為什麼自己覺得這麼的不真實?他的心裡似乎沒有感覺了,不知道什麼是痛,什麼是悲。他還記得當時母親聽到介家滿門抄斬的時候立刻暈了過去,然後他偷聽到母親哭罵父親的聲音,聽到父親的摔門聲。第二天,他看到母親自縊在房樑上,孤孤單單的懸在半空中。他隱約的知道了,婉玉一家人的死和父親有關,母親的絕望和父親有關。他少年的心感到是無助,是孤單,是絕望,是所有的痛,所有的怒加在一起的窒息。他穿著孝服離開了家門,從此再未踏入家門一步。
沈笑將這段經歷深埋在心裡,從來不曾告訴過任何人,親近如秦睦庭也只是知道他是一個父母雙亡,沒有家的人。沈笑總是會在八月初七這天晚上獨自來到母親墳前,看著母親睡著的地方默默地發呆,然後再悄無聲息地離開,彷彿他從未來過一樣。
沈笑離開京城後打算直接去秦府,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他稍感不安,不知道楊紅袖有沒有再找秦睦庭的麻煩,想到這裡沈笑無奈的笑了一下。
沈笑策馬一路往穗州方向奔馳,不知不覺間已經日照當頭,頓覺腹中空空,一陣飢餓感襲來,便下了馬,只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看來還是得靠自己尋吃食了。
沈笑聽到附近似有潺潺流水聲,便牽著馬,尋著水聲來到了一條小河邊。沈笑讓馬自己在河邊喝水,他則在河邊撿了一截樹枝來,挽起褲腳就下河叉魚了。「馬兄,中午有鮮美的魚肉吃嘍,可惜啊,你只吃草。」沈笑笑著自語。
沈笑在水中站了一會兒,見一條魚游來,樹枝往水中一叉,正中。這野外捕食的功夫,自己可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將魚扔到岸上,心想可惜這條還不夠大,再來一條怕才能填飽肚子,便試著往河的更深處走。走了沒幾步就見在河的轉彎處一叢矮矮的灌木邊,一個紅衣姑娘以水為鏡,整理著鬢髮。只見在這青山綠水間,一襲紅衣隨風而動,她是那樣的鮮明,讓人立馬覺察出她的存在。
「那不是楊姑娘嗎?」沈笑大聲喊道。
那紅衣女子側過臉看向他的方向,似乎是認出他來了。沈笑已經又叉好了一隻魚,便舉起手向楊紅袖揮了揮叉著魚的樹枝。
沈笑上岸後見楊紅袖並不想答理他,便說道:「這個世界真是奇怪,被吊起來的人都不介懷了,把人吊著的人倒還心存芥蒂。」
楊紅袖轉過身看向他道:「你若不跟那秦睦庭在一起,也不會受牽累。」
沈笑笑著剛待要說話,瞬間他的笑容凝固住了。然後他的臉上是疑問,是驚奇,是不可思議,複雜而耐人尋味。一時間楊紅袖看見他的樣子也不知道這邪人中了什麼邪。
沈笑定定的看著楊紅袖發上插著的一直玉簪,只見這支玉簪上一直蝴蝶振翅欲飛,玉簪上沒有一絲瑕疵,向外散發著冰冷孤傲,遺世獨立的氣息。不錯,他認得這支玉簪。他還記得當年婉玉添了一個妹妹,取名婉冰,婉玉比婉冰大四歲,恰巧和婉冰同一天生日。就在婉冰滿週歲的時候,母親得到了一塊罕見的冰玉,這塊冰玉質地極佳,如冰一樣冷寒,卻又有玉的溫潤氣質。母親便命工匠打磨成兩支玉簪來送予她姐妹二人,簪上的蝴蝶還是母親親手畫出來,讓工匠比著琢磨的。這兩支玉簪雖說都是蝴蝶簪,但是婉玉的蝴蝶是展翅翩翩飛舞的蝴蝶,而婉冰的蝴蝶則是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這世上除了自己,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簪子的淵源了,沈笑這樣想。楊紅袖發上插著的是婉冰的蝴蝶簪,絕對是這樣的沒錯。
「你頭上的簪子很特別,上次見你的時候,你一定沒戴吧?不然這樣的寶貝我一定記得。」沈笑試探著說,他面上雖然風輕雲淡,心中卻早已是波濤洶湧。
楊紅袖看向他,對他前後的反應有些不解,說道:「我也是今天第一次插,你就看見了。」
「這樣好質地的冰玉極為罕見,這支簪子你是怎麼得到的?」仍是輕描淡寫的一問,但是心卻好像提到了嗓子眼。
紅袖不想和他多談論自己的簪子,只是淡淡說一句:「是週歲時的禮物。」
沈笑要的就是這一句。是的,是她,是婉冰。婉玉啊,你的妹妹還活著。沈笑心中感到無比的激動,他差一點都要大叫出來,但是他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是介婉冰嗎?當年她為什麼沒有死?介家的滅門血案她又知道多少呢?如果她不知道,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他這樣想著。
楊紅袖看沈笑臉上陰晴不定,時而激動時而沉默的表情,心道:「真是一個怪人。」但在心裡卻又覺得他是個可親近的人。
「今日你有口福了,」沈笑笑說道,「我在江湖上可是以烤魚高手聞名的。」
楊紅袖看他得意的樣子,抿嘴一笑,說道:「那我就考考你,這世上的魚有多少種?」
沈笑舉起樹杈上的魚當真思考起來,「還真不知道。」他撇撇嘴,搖搖頭說道。
「這樣還妄稱高手,」紅袖笑著瞥眼看向他,頗有幾分不以為然的味道,「我告訴你答案吧,這世上的魚有兩種,一種是大魚,一種是小魚,你這一次把兩種魚都抓齊了。」
沈笑看著自己抓的兩條魚,哈哈笑了起來,「那我們今天豈不是吃遍世上魚?」
「你就不要耍嘴皮子了,趕緊露露你的身手吧,再說下去人都要餓死了,這輩子也不知道烤魚高手的真假了。」紅袖揶揄道。
「唉,行走江湖這麼久,我是遇到辯才比我好的了。」沈笑搖頭頓首做自愧不如狀,引得紅袖也聲聲笑出來。
「你家中可還有什麼人?有你在身邊,定不會覺得乏味。」沈笑說這話時,拿眼偷偷的看向楊紅袖。
只見她目光黯了下來說:「我是孤女,沒有親人了。在師門裡卻是一個頂乏味的人呢,也沒有什麼朋友,師父和兩個師姐雖都待我極好,卻不和我說笑的。」
沈笑聽到這裡已經可以斷定她就是介婉冰了,至於她的真實身份,她自己知道多少,以後再細細探看吧,他這樣想著。
沈笑做魚確實是一把好手,並沒有多久兩條香噴噴的魚就烤出來了,外焦裡嫩美味非常。聽著那魚在火苗上滋滋響,看著沈笑翻轉著樹枝,往魚上撒著鹽巴,聞著陣陣誘人的香,楊紅袖不覺又笑出來,真是個怪人,身上還藏著鹽巴。
魚烤好後兩個人迫不及待的把魚撕了吃起來,沈笑拉出嘴裡的一根魚刺,嚼著魚肉對紅袖說道:「其實我也是個孤兒,這野外覓食的本領就是因此練成的。以後你想吃烤魚只管找我,下次再帶上些酒,吃起來就更有滋味了。」
紅袖嚼著鮮美的魚肉,臉上浮出笑來。
吃完魚,紅袖因說有事在身,急急地往沈笑來時的路去了。
等到她走遠,直到一點不見得時候,沈笑才一拍腦門自語道:「對了,忘了替庭弟說情了。算了吧,以後讓那小子自己說好了。」便也跨上了馬,往穗州去了。
近來朝廷中又起了不小的波瀾,因甘州叛亂而起,卻無法止於叛亂。眾人都說是齊王微服出巡,拿下了叛軍的頭目卞良,太子心下不服,向皇帝請命領軍八千剿殺叛軍餘黨。皇帝似乎答應了,這八千兵士也已經在去往甘州的路上了。
在齊王的住處李府上,齊王似乎對這次的興師動眾很不以為然,叛亂的難民也不過八百餘人,而且並沒有經過正規訓練,八千兵甲對付這些人可謂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太子這次的平叛功勞已然是板上釘釘了。太子近年來羽翼漸豐,需要的就是這些功勞,好樹立自己的威望,為日後登基造勢。齊王是當今皇帝最小的兒子,雖然生於皇家,但最厭煩的就是朝內諸人攬權謀利,成日謀算著自己的一己之私,故而一直以來,都不參與朋黨之爭,視名利如浮雲。
楊紅袖從外面進來,見齊王在迴廊上逗著金絲雀兒,頓了一頓,方走上前去,說道:「這次太子親自領軍,七日之後可到甘州,王爺心中沒什麼想法嗎?」
齊王並不看她,仍舊逗弄著那雀兒,只是一笑,說道:「我能有什麼想法?上次卞良的事情你做的很好,可是你要記得,你的使命是幫我找到秦府密謀造反的證據和助我得到紈素姑娘。別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
只聽那楊紅袖接著說道:「王爺儘管放心,我總能辦好,只是我希望王爺能完全相信我,放手讓我去辦。」
齊王轉過臉看向楊紅袖,認真說道:「我當然相信你,你只管去做好了。」
楊紅袖告辭而去,出了齊王府,天色將晚,只見她換了一身男裝打扮,直接往著穗州最大的妓院沁香院而去。
待她到了沁香院,卻並不從正門進去,只是輕輕一躍在屋脊上走著,內裡的情況大致也能看清。這沁香院分前、後兩苑,前苑大廳裡人物混雜,唱曲的聲音,行酒令的聲音,打情罵俏的聲音源源不絕。赤裸的調戲的話傳到耳中,讓紅袖不禁眉頭一皺。後苑與前苑間隔著一個花園,環境清幽一些,而且房間設成一個個單間,輕紗薄帳,夢幻迷離。並不像前苑,燈火通明,一個大廳包羅萬象。想必是為那些較為富綽的人準備的。和前苑相比,後苑的姑娘姿色更佳,似乎更招男人喜歡。
紅袖看清這些,準備直接在後苑挑選她想要的人,就在她準備跳下屋頂的時候,忽然看見不遠處一扇窗前,負手站著一個人,那人似乎在凝神看著窗外,屋子裡一個姑娘正在彈著一尾古琴。 兩個人,一個在用心彈,一個在用心聽。楊紅袖不禁冷哼一聲,你道她看見的那個男人是誰?竟是沈笑。還以為他只是放蕩不羈,不想竟和一般的臭男人全無二致。紅袖正想著,只見沈笑轉身向屋裡的姑娘說了句什麼,然後就打開門走了,那姑娘看著沈笑離去的背影,悵然若失,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沈笑下了樓,從側門走了,那屋裡的姑娘捧著沈笑剛才用過的杯子,愣愣出神,彷彿杯上還存留著他的指溫。
就是她了,沈笑,本姑娘送你一個天大的人情。紅袖打定主意也不再耽擱了,直接施展輕功,從窗戶躍進了剛才的房間。那個彈琴的姑娘突然嚇了一跳,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摔的粉碎。
紅袖細細打量她,只見她秀髮如織,杏臉桃腮,眉如春山,眼若秋波,朱顏嬌俏,身姿曼妙。紅袖心道,這樣美妙的女子,怪不得沈笑會動心。
這姑娘驚魂方定,只見一個秀美的公子哥兒站在那裡,並不說話,只是拿眼盯著自己,只覺得渾身的不自在。只聽他說道:「你叫什麼?跟沈笑熟嗎?」
「你也認識沈大哥?」這姑娘方才放鬆了警惕,露出了淺淺的笑,「我叫雅音,和沈大哥認識很久了,他經常到我這裡來聽琴。」
紅袖見她提起沈笑的時候眼中流露出歡快的光,又聽說兩人認識很久了,心中暗暗一笑。「那你們應該是老朋友了,你可知道他被朝廷通緝,馬上要人頭不保了?」
「什麼?」雅音立時緊張起來。
「他在甘州私自放糧,這件事情皇上已經知道了,太子認為他和甘州的叛軍是一夥兒的,這次帶了八千人馬來取他們項上人頭。怎麼,他都沒有告訴你?」
「他只說這段時間不能常來,叫我保重。」雅音黯黯說道。
「看來你竟是他的紅顏知己,我倒是有一個救他的方法,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忙。」紅袖拿眼端詳著她。
「怎麼幫,你說!」雅音的聲音裡顯出幾分急切。
「這個現在告訴你還有些早,你若十分肯的話,就按我以後交代你的做就行了,沈笑能不能活全看你了。我和他情如兄弟,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我向你保證,事成以後,我幫你脫籍從良,還能替你找個好人家。」紅袖看著雅音的眼睛認真的說。
「那你一定是秦公子了?我常聽沈大哥提起你。」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公子年輕而略帶稚嫩的容貌,雅音心中卻覺得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起碼不是她認識的那些公子哥兒可比的。「我不要什麼好人家,只要沈大哥平安就好。」雅音一字一句的接著說道。
「你在這裡等著,明天一早就會有頂轎子來接你,我會跟這裡的老鴇說好的。」紅袖說完這些,就告辭離開,她也學著沈笑的樣子,下了樓從側門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一頂素色小轎來到沁香院將雅音接走了,沁香院的老鴇得了一大筆銀子,只說雅音是叫有錢的公子哥接去一同遊玩,過幾天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