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酷熱的天轉眼已過。這一日風清氣爽,秦府後園裡仍然是繁花似錦,更有一些彩蝶穿梭其間,翩躚飛舞。府裡眾丫鬟幾個一群在樹蔭下繡花閒聊的也有,賞花撲蝶的也有,甚是熱鬧。
紫煙因見這幾日燥的很,便想在蓮塘中採些蓮子取芯來泡茶喝。雖說塘裡荷花依然爛漫,但有些花開的早的現在已經結出蓮蓬來了。她叫上碧波同自己一起,二人一個撐著竹筏,一個手撫蓮花,在蓮塘中穿梭遊走好生愜意,看的岸上眾姑娘都向她們揮帕子招手。眾人正欣賞這蓮塘景色時,忽見一襲白色麗影足尖輕點花心,一路踏著綠浪而來,輕輕飄落到竹筏之上,身姿曼妙,如同在花間葉上曼舞。滿池碧葉映襯的這白衣人兒尤似境外仙姝,看得眾人都呆了。這白衣人兒正是紈素。
「姑娘身子才好些,原不該這樣亂動。」紫煙將竹篙斜插入水中,向紈素說道。
「我也是覺得身上懶怠了,這才出來走走,又見你們撐著筏在湖中游,就興起,追了來。」紈素輕輕笑著向紫煙道,「你不必為我擔心,這樣活動活動倒還好些。」
紈素看向身邊的紅花綠葉微笑起來,她伸出纖纖素手輕撫花枝,荷花明媚鮮妍,嬌美喜人,她俯下身聞了聞,芳香入髓,只見她淺淺一笑,清麗之中又見嬌俏,人比花嬌四字都無法形容出這美。紈素見一旁的蓬頭已經結滿蓮子便折了下來。看到碧波身前的竹編百花籃裡已經摘了幾個蓮蓬頭便將自己手中的也放入籃中,道:「原來你們是來摘這些的……」
碧波笑著接口道:「要不這樣大太陽,誰還有興致撐著筏在湖中玩麼?姑娘想要觀花摘葉或者剝了蓮子來吃就請自便好了。」
紫煙已經折了一片大大的荷葉到紈素跟前,輕舉過頂,為紈素遮蔭,說道:「姑娘現在怕是經不得這樣的曬,還是先到岸上吧。」
碧波只得站起來,自己撐起竹篙。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岸上一人大笑道:「好啊,這三人好會玩啊,這湖中玩得可自在啊?」眾人舉目一看,原來是秦睦庭來了。
只見他走到岸邊柳樹下彎腰撿起一截樹枝來,樹枝拋入湖中,腳下發力如離弦之箭衝向湖中竹筏,腳底踩的正是剛才那截樹枝。快到竹筏時他腳下一蹬,踩到一片荷葉上,又輕輕飄落到竹筏之上。筏上各人都笑盈盈地看向他,碧波早將竹篙抱在懷中拍手叫起好來。秦睦庭接過紫煙手中的荷葉,笑著看向紈素,為她撐起一片陰涼,紈素也回他以淺淺一笑,這兩人雙雙站在竹筏之上,置身粉荷碧葉之中,真正的是美若仙姝世上無匹,俊賽謝潘天下無雙。紫煙這時已經走到碧波身邊坐了下來,碧波復又撐起竹筏來。竹筏載著四人在蓮塘中飄遊,如同一幅活生生的畫卷展了開來。
岸上一眾丫鬟也都張目向蓮塘中望去,瑩瑩笑聲不絕於耳。
遠遠的在湖邊山頂的涼亭之上有一個人將這一切也都看在了眼裡,他一身玄色長衣,烏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落寞,手中輕搖一把玉骨畫扇,這人正是沈笑。
這天中午,眾人用過午膳,沈笑與秦睦庭正在切磋棋藝,管家秦英忽然走了進來,拱手說道:「少爺,剛才州里差人帶來話說甘州發生了一起叛亂,叛亂之眾數千,因之前沈公子的事情,故而特來告訴我們一聲,請我們早作準備。」
秦睦庭道:「這叛亂之事本與大哥無關,只是怕那甘州府衙胡亂攀扯起來,對大哥不利。小弟想,不如我和大哥同去那甘州走一趟,看看情況再商量出一個對策。」
沈笑正色道:「賢弟就留在府中,這秦府上下照應離不開賢弟,萬勿因此而受牽連。」
秦睦庭看向他道:「府中大小事由秦管家照看便可放心,朝廷中有先父舊部故交時時照應,我定然可以全身而退,大哥放心好了。」
沈笑看他神色堅定,知他決心已下定,便不再強讓他留下來了。
一切準備妥當後,秦睦庭與沈笑向秦老夫人、秦夫人及紈素諸人道別後便帶著幾個僕從上路了。秦睦庭派了手下在穗州幾家富戶籌買了幾車糧食,一併也帶到甘州去了,路上看到災民饑民便即分發,所到之處路人夾道歡迎。一路上看到百姓疾苦,秦沈二人均有悲感。
「大哥,如今叛亂算是起來了,本朝捐稅遠甚於前朝,政吏也不見清明,當今聖上垂垂老矣,朝中大權被宰相王明志一人把持,朝綱敗腐,倘若亂局控制不住,萬一戰火四起,朝廷與叛軍兩方對壘,最終受害的怕還是老百姓。」秦睦庭黯然說道。
「這何嘗不是一個百姓翻身,改換廟堂的機會。只是這一朝這一代的統治結束,誰又能保證下一朝下一代的統治不會欺壓百姓呢?」沈笑似乎是在對秦睦庭說,但又更像自言自語。
到了甘州以後,秦沈二人決定先去看看那舉旗叛亂的到底是何等人物。他二人只在路邊一打聽,眾人便滔滔不絕起來,連這叛軍頭領的祖上八代的淵源都頭頭是道的說了來。這叛軍的頭目本來就是甘州地界的一個小流氓,名叫卞良,終日也是無所事事游手好閒的主兒,平日裡交的那一桿子朋友也都是為禍鄉鄰的人,這次起義的事倒是他們先挑的頭,沒想到他們這邊一起,響應的人還真不少,現在起義還主要在甘州附近,待過些時日舉國上下都舉起義旗,那時天翻地覆也未可知。
秦、沈二人對望一眼,戰亂一起,勢必民不聊生,到時餓殍遍地遠不是今日所見所能比的。留下府裡僕從分發剩下的糧食,秦、沈二人四處打探得知現在那卞大王落腳在甘州一個富商的府邸,富商早已協家中老小避難遠行。既知道這一消息,找到卞良也是早晚的事。
他二人白天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稍稍休息了一下,晚上悄然潛入卞良下處,這一探不打緊,頓時心中涼透,火冒三丈。原來那卞良正在大堂中欲要強污一個白日擄來的女子,女子拚死抵抗,怎奈柔弱不敵,眼見不支,秦沈迅即跳入堂內,沈笑立時現報給了那卞良一頓教訓。這卞良只懂一些潑皮無賴的打法,哪裡是沈笑的對手,只有抱頭挨打,嗷嗷苦叫的份兒。秦睦庭見卞良經受不住,忙勸沈笑停手,沈笑狠瞪卞良一眼,又找補給他一腳方才罷休。
一邊上那女子披著秦睦庭給她的外衣,一直不住磕頭謝他二人相救之恩,尤顯驚魂未定,淚眼婆娑。堂下此時早已聚集了一群人,皆是那卞良的手下,手持兵刃,欲要上前相救卻又不敢,畏畏縮縮堵在門外。
秦睦庭一把抓起癱在地上的卞良,走向眾人,朗聲到:「你們趁亂起義,存的是打家劫舍的心,你們的頭目尚且如此,你們定也清白不到哪裡去,聽說你們起義至今已經聚集了八百餘眾,我勸你們當即散了,否則他日必定人頭落地……」
門外持刀的人中有一個見這情況立馬打斷秦睦庭的話道:「兄弟們,大哥被這兩個歹人打傷,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倆活著出去!」門外站著的人顯然都是他帶過來的。
見門外眾人被他一句話慫恿都現躍躍欲試的狀態,沈笑看了那人一眼,拾起卞良的佩刀一躍而起,那人頭顱應聲而落,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叫出一聲。
「誰要再敢妄動,下場必像他一樣!」 沈笑刀尖指向地上人頭,冷聲說道。眾人見他目光凌厲不禁一寒,眼下地上鮮血仍在噴湧,任誰都不敢再喘一聲。「你們今後若是還敢聚眾鬧事,欺壓良善,管教你們立時死去!還不快滾!」
這群烏合之眾全無半點骨氣,不一會兒便跑得無影無蹤了。
沈笑提著刀走了回來,就要結果那卞良性命。秦睦庭馬上攔住道:「大哥,你因上次放糧之事被誣告和他們一夥兒,不如趁此機會將他交給朝廷,一來對朝廷來說是將功補過,二來和這些叛軍劃清界限,免得他日和朝廷裡糾葛起來,好生麻煩。」
沈笑覺得他說得有理,自己雖不在乎朝廷勢利,但若被朝廷通緝,日後總少不得麻煩事情,便將卞良雙手縛了,待到天明,騎馬牽著他在甘州人多的地界走了一趟。至此甘州人人都知道卞大王又成了卞大蟲了。
沈笑和秦睦庭騎著馬一前一後的走著,卞良雙手被繩子綁著在地上走,繩子的另一頭牽在沈笑手中。他們正打算帶他去見甘州州官。
這三人兩馬走著走著看見路邊兩個女子,其中一人正趴在一具屍體上哀聲慟哭,另一人一面以手拭淚一面欲拉趴在地上的姑娘起來。悲聲不絕,聞者動容。秦、沈二人跳下馬來,走上前去愈看究竟。
只見這兩個姑娘楚楚動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樣子,再看她們衣著不差,似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只是不知為何在此哭泣。待到秦、沈二人走近時,趴在屍體上的姑娘也抬起了頭,此時方才看清二人的樣貌,兩個姑娘一個稍顯清瘦,一個目光伶俐,都是貌美非常。
「兩位姑娘不知遇到什麼苦處?」秦睦庭先開口問道。
這兩個姑娘淚眼婆娑中見他二人衣著品貌不似奸險之人,那清瘦些的便道:「我和妹妹兩個是這甘州人士,兩個月前去了遠方舅舅家小住,聽聞甘州鬧災,局勢動盪,掛念家中父母,我們不顧舅舅勸阻尋了回來,哪知竟在路上看見了父親的屍身,父親竟就這樣活活餓死,現在還不知老母親身在何處,不禁悲從中來,無法自持。」說完兩人淚流不止,以手相拭。
秦、沈二人對視一眼,面上皆有淒然之色。
那清瘦些的姑娘轉而跪向秦、沈二人道:「兩位公子發發善心,幫我們埋葬了亡父,讓他入土為安,在天之靈得以安息,小女子必定感恩戴德。」
他二人心道,兩個弱女子著實可憐,並不推辭。兩人在附近只找了一塊木板,一把斷鋤,權當挖掘工具來用。秦睦庭在路邊不遠處找了一片空地,拿起斷鋤就努力掘起墳來。沈笑卻走向那卞良,將木板往他腳下一扔,解開他手上繩索,卞良乖乖的撿起木板,跑到秦睦庭那裡挖了起來。沈笑則踱步走到一塊大石前坐了下來,翹著腿看了起來。
清瘦些的姑娘也到了秦睦庭他們那裡,一面幫著把土往外捧,一面悲泣講述路上災民之淒苦以及對父母之思念,說道傷感處不免又悲泣起來。
另一個姑娘拿出水袋來,向沈笑那裡走去,沈笑見她行路艱難,似正忍受著極大的痛楚,便站起來迎向她來。只聽她說道:「因路上急切,行路不曾留意,崴傷了腳,請公子見諒。」
沈笑道:「不礙事,一會兒我可以給你看看。」
那姑娘福了一下以示感謝,哪知觸動腳傷,竟不由自主倒向沈笑懷中。沈笑忙用手扶她,只是一瞬立時覺出不妙,原來身上兩處大穴已在那姑娘倒下的瞬間被她點住。沈笑看著秦睦庭奮力掘墳的背影,無奈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心中苦笑:「兄弟啊,枉我們多年行走江湖,今日是要被這兩個小女子算計了」。
那姑娘輕輕一推,沈笑倒在地上。隨即聽到她驚慌失措的喊道:「救命啊,公子你怎麼了?」
秦睦庭趕忙扔了鋤頭來查看,俯下身的瞬間也被人從後面點住了穴道,就勢便撲倒在了沈笑身上。
那兩個姑娘仍將卞良綁了拴在馬尾上,將秦睦庭和沈笑倒掛在樹上,點穴的那個姑娘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條鞭來,在秦睦庭的身上狠狠抽了幾鞭,喝道:「你記住,我叫楊紅袖!」
秦、沈二人均在心中暗歎道:「原來是她!」只是都不知何處得罪了她,還將秦睦庭一頓鞭打。這兩個姑娘正是紅袖和玉奴二人。
秦、沈倒在半空中見兩個姑娘騎上了他們的馬,帶著卞良離開,都是一聲長歎。
「小姐為什麼要鞭打那個姓秦的?」
「因為他與我有深仇。」
「那為什麼不殺了他?」
「因為我不想讓他就這麼便宜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