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暑天熱浪逼人,眼見著一天熱似一天,白日裡,太陽毒辣,眾人都手不離扇,縮在屋中。
這天用過午膳,秦家老夫人斜靠在榻上睡了一會兒,醒來以後聽兩個丫鬟商量著後花園裡一池蓮花開得正旺,要摘了些來插在廊柱下的花壇中觀賞,便說道:「我正覺得這幾日悶的慌,尋思怎麼可以解解悶呢,你們這一說我倒有主意了,咱家蓮塘那可是極漂亮的,正好今兒趁著有些風,去那裡納納涼。」
見秦老夫人醒了,一個丫鬟忙端了一杯溫熱的茶水來給她,隨口說道,「老夫人,不如把夫人、四姑奶奶和少爺一起叫上,一家人熱鬧熱鬧豈不很好。」
「要是這樣,少不得也請了紈素姑娘和沈公子,大家更熱鬧些。」另一個丫鬟也起了興致。
「好啊,你們去請一請他們,告訴他們不要嫌老太婆麻煩。」秦老夫人笑著說道。
秦府後花園蓮塘水域寬廣,臨水建了一處水榭,憑欄望去,一池紅花綴碧葉,彷彿自己也已然置身於這花海葉浪之中。
最先到水榭的不是別人,竟然是鶯哥,她正在迴廊下逗雀兒,見到傳話丫鬟,一聽說有熱鬧可湊,忙不迭的就來了,她來時,丫鬟僕婦還在整理收拾水榭,備好茶水,各色糕點、時鮮水果一一擺上……
水榭裡收拾妥帖了,秦老夫人才挽著女兒秦文樓的手來了,後面跟著秦夫人並一眾丫鬟。秦睦庭和沈笑是從沈笑的住處一起來的,兩個人一路有說有笑彷彿有講不完的趣事。紈素由紫煙陪著也直接從她自己的住處來了。
秦老夫人見大家團聚在一處,又見年輕人朝氣蓬勃,頓時高興起來,比平時笑得也多了,話說得也多些。眾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很是熱鬧,連下面伺候的丫鬟僕婦臉上都笑盈盈的。
秦老夫人環視一周,看著眾人臉上的笑容感慨道:「這才是一家子該享的天倫之樂嘛!因為你們來,給這家裡又添了些人氣。人多,熱鬧,看著就開心。」
沈笑說道:「奶奶這句話一說,我可是要住在這兒不走了,以後我可就是這家的大少爺啦,哈哈。」
「看看他,看看他,多會順坡下,你要住在這裡,多久也是可以的。」秦老夫人指著沈笑,呵呵笑說道。
「大哥,我早說過,你雖沒有家,這裡就是你家一樣,也多次請你留下來常住,你從來都是小留幾日便走了。你我兄弟雖為異姓,但是感情深厚更勝親手足,撂下如今的事情不說,你若肯留下來,我便是睡著了也要笑醒的。」秦睦庭握著沈笑的手帶著幾分認真,幾分誠摯,又有幾分淘氣的說道。
沈笑緊握了他的手笑歎道:「好兄弟!」但是那笑容中卻隱隱的含著一絲苦澀。
「這是要我看看你們哥倆感情深厚嗎?」秦老夫人打趣說道。她這一說,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秦老夫人招手讓秦睦庭回到自己身邊坐下,又道:「今天這樣氣氛,讓我想起了顧大家的融樂圖,正應了咱們的景啊。」
「顧大家的書法我們紈素姑娘可是深得其神呢!」鶯哥自信滿滿的說。這些人中她一直都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
「這我倒要看看了,他的字我也很是喜歡。」秦老夫人點點頭看向紈素,滿眼的慈祥。
「您老不要聽她胡言,我的字丑拙,不值一提。」紈素搖頭淺笑道。
「素兒,不礙事的,你就臨一帖吧。」秦文樓看著紈素說道。
紈素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筆墨已經在一邊的案台上準備好了,紈素走過去,拿起毛筆寫了起來,運筆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只見她的字溫婉之中又見雄厚,不剛不媚,果然深得顧大家字中精髓。
「好,素妹寫得真好!這幅帖就送給我吧。」秦睦庭大讚道。
「你喜歡,就拿去好了。」紈素放下筆,慢聲說道。後來這幅帖被秦睦庭認真裝裱,掛在自己書房的顯眼處自不必說。
下面的人換了茶,自湖上一陣清風吹了來,送來陣陣荷花香,花香醉人,沁人心脾。眾人聞到花香,都站起來,走到欄杆邊,望向搖曳在風中的紅花碧葉,臉上露出恬美的笑來。
「庭兒,你們平日裡也讀了些詩詞,今天不拘是借古抒懷還是自己立意,都寫一首來讓我看看。」秦老夫人由秦睦庭扶著回去坐下,自己吟吟笑說道。
「這個好,我也要參加,可是寫的好的有什麼獎勵呢?」鶯哥的興致倒是很高。
「這丫頭說的是,」老太太笑著向眾人道,「這樣玩起來才有勁頭。早前,我年輕的時候,得了兩把匕首,外觀雖不甚出眾,但是確實是多少神兵利器都比不得的。前兒個丫鬟拾掇箱子的時候我看見了,就想你們武藝都好,看見了必定喜歡,後來一時又忘了,今天既然說到,那兩把利器就是獎勵了。希望得的人,文武皆能精進。」
「原來奶奶還藏著好寶貝不告訴我呢。」秦睦庭一句似撒嬌又似埋怨的話惹得眾人又笑起來。
「你呀你,奶奶的什麼東西還不都是你的!」秦老夫人摸著秦睦庭的頭呵呵笑起來,「快去寫了來是正經。」
紈素最先提筆,一氣寫了出來。鶯哥站在紈素邊上念道:
「平湖三百里,羅衣垂綠光。
人來間花影,衣渡得荷香。」
念到這裡自己先叫了一聲好,才又接著念道,
「根須陷泥淖,身心沁芬芳。
非為弱質流,何懼風雨狂。」
「素兒這個頭開的好,你們若要趕超她,怕是要下翻功夫嘍。」老太太打趣說道。
秦睦庭笑著看向紈素,拿起紈素剛剛握過的筆,又向她看了一眼才寫道:
「青荷覆碧水,芙蓉披紅鮮。
影同心亦同,莖異心無異。」
鶯哥見秦睦庭寫完,嚷嚷道:「我也有了,我也有了。」搶過筆就要寫,惹得眾人又哈哈大笑。
「開在烈日下,長在碧波裡。
不染淤泥氣,芳香醉心脾。」
沈笑看完後一本正經的說道:「好詩,好詩,羞煞當世所有詩人啊,就是那已經鑽到墳裡的,也要在自己的棺材裡拱手歎不如啊!」一邊說著一邊還要做著拱手喟歎的樣子。
大家一看,又哈哈大笑起來。
鶯哥頭一偏嘴一撅,哼了一聲道:「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在笑話我,好歹我還有呢,怎不見你的詩呢?」
「你呀你,」沈笑燦然一笑,站起身看了一眼蓮塘,滿塘的荷花荷葉搖曳在陽光裡,美極了。他轉身走到桌案前提起筆,一蹴而就。只見他寫道:
「微風搖紫葉,輕露拂朱房。
中池所以綠,待我泛紅光。」
「依我看,還是這小子的詩更勝一籌啊。」秦老夫人點頭讚道,「今天能得獎勵的就是他和素兒了。」這時丫鬟已經將那兩把短匕托了來,沈笑和紈素每人取了一把,以後都各自做了防身之用。@短匕是兩人的媒,但又取兩人的命。
這天晚上紈素吃過晚飯,覺得心裡發悶,就自己一個人信步走著到秦府後花園散心,在蓮塘邊的垂柳樹下站了一會兒就轉身往背後的小山上走去。月色之下,一襲白衣在青石板路上踽踽而行,獨自一人的背影看得直教人心疼。
小山上接近山頂的地方建著一個古雅的八角亭,亭角上揚,似雲雀展翅欲飛。這個地方基本就是秦府的最高處了,亭子名為瞭了亭。紈素一個人倚著亭子的欄杆向下看著,朦朧夜色之下,白天所能見到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柔和的面紗,柔得像是要融化了。
「好美!」紈素不禁讚歎起來,臉上露出溫暖的笑來。
「確實好美!」
聽到有人說話紈素著實嚇了一跳,但是聽著似乎是沈笑的聲音。紈素定了定神問道:「是沈大哥嗎?你在哪裡?」
「在亭子頂上。」沈笑聲音懶懶的,「上面更美,要不要上來看看?」
紈素腳尖一點已躍了起來,足尖在欄杆上一點,伸出手在亭簷上一拂,已經輕輕巧巧落在亭子頂上。月光下細看,只見沈笑枕著胳膊仰面睡在了那裡,身邊倒放著一個酒壺。
「隨便坐。」沈笑並不看紈素,只是仰面看著天。
「你在這裡很久了?」紈素看著他問道。
「睡了一覺,以星輝下酒,枕月色而眠。你若不出現,我現在還在夢中呢。」
「擾了你的好夢。」紈素斂裾坐了下來。
「是噩夢。」沈笑輕輕閉上了眼。「夢見我喜歡的人死在我面前,我使盡力氣掙扎,想去救她,卻發現自己毫無力氣,只能眼睜睜的看見她死。」沈笑坐了起來,眼神很隨意的向山下看。
「不會的,只是夢而已。沈大哥喜歡的姑娘必定蘭心蕙質,與眾不同。」紈素偏過臉看著沈笑說道。
「是。」
「那你們定也能心意相通吧?」
「是。」沈笑不再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臉上平淡無奇,心中卻波濤洶湧,揪心地疼。忽地他站了起來,手裡已經拿上了酒壺,「我要去續上酒了,還沒有喝盡興。晚上露重,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說完這些他已躍身到亭子下,提著酒壺走了,看他的步伐,似乎微有醉意。
紈素看他已然遠去的背影,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再看月色下的風景似乎恍然間多了一份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