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面是馬明始料不及的,既然楊書記下了死命令,他不得不認真對待。當然主辦人員仍然是胡月和古雯麗,不過應胡月的要求,將周楊也正式吸收為專案組成員。同時馬明自己也經常主動過問辦案的各種細節,而且給了胡月特權,辦案中可以動用一切非明文禁止的手段,如遇特殊情況,可以「先斬後奏」,出了任何問題由他承擔。
這樣一來,胡月雖然沒了其他心理負擔,但破案的壓力反而更大了。他和古雯麗,周楊又認真分析了案情,調整了調查計劃,決定先調查王詩涵。
據曾炳元的母親反映,王詩涵當時是開酒吧的。時隔這麼久,現在市裡到處是酒吧,王詩涵當年的酒吧又哪裡去找蹤跡?
古雯麗先從戶籍入手,卻查不到她的戶籍資料。
三人決定再去拜訪曾炳元的母親王媽媽。前次去看過,知道她日子過的艱難,因此現在去自然要給老人家帶點東西去。古雯麗心細,不但給老人家包了些衣物和食品,還準備了些常用藥,萬一有個頭痛腦熱的,也好應個急。
王媽媽見他們居然給自己帶了這麼多好東西,高興得直抹眼淚,不知道怎麼接待他們才夠表達心裡的感激之情,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衣袖反覆多次擦拭家裡唯一堪供接客的條凳,確信乾淨了才請他們坐。然後就是笑呵呵地望著他們,有些手腳無措。
古雯麗先問了老人家一些有關身體方面的問題,以緩解她的緊張。
胡月見她自然了,才開始試探地問道:「老人家,您兒子的表姨王詩涵和你們的關係怎麼樣啊?」
王媽媽見突然問到王詩涵,不禁又抹起淚來,望著對面的山坡,像是在極力回憶。過了好一會兒才整理起久遠得快要淡忘的記憶碎片,慢慢說道。
「孩子他表姨是我娘家的堂姐,年紀比我大幾歲,年輕時人長得很漂亮,上了高中,不過沒畢業。當時當家爺爺為了巴結族長,硬是不讓她唸書了,要把她嫁給族長的侄子。她死活不幹,當家爺爺就把她鎖在樓上。我從小和她就要好,十分同情她,在她的懇求下,趁當家爺爺不注意偷了鑰匙把她放了。
「她就一個人跑了,當時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當家爺爺知道後痛打了我一頓,派了很多人去找,找了差不多一個月也沒找到,後來只好不了了之。本來當家爺爺很喜歡我的,自那以後就十分討厭我,我也很知趣,盡可能不出現在他的眼前,免得惹他生氣。
「後來沒多久,大約半年吧,孩子他爸到我們那裡去收購山貨,不知怎麼就讓當家爺爺看上了,就把我指配給他,讓他把我帶走,從此對我眼不見心不煩。當家爺爺不喜歡我,家裡的其他人因此也不敢對我怎麼好,我想想也無趣,看見孩子他爸人也還行,也就死了心,跟他到了這裡安家。當時孩子他爸喜歡做點小本生意,我們就在城裡租了個房子住。沒多久就有了我們唯一的兒子炳元。」
王媽媽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抹眼淚。古雯麗也覺心酸,怕她太過傷心,忙問道:「您老家是什麼地方的?」
「貴州的。」王媽媽哽咽道。
「這麼遠啊!」三人不由互望一眼。古雯麗又問:「那你們又是怎麼遇上王詩涵的?」
王媽媽忍了悲傷,說道:「炳元十六歲那年,他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就回家幫著我們做點小生意。有一天他經過一家叫『夜來香』的酒吧,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小心撞到一位先生,把他的西裝弄髒了,這位先生十分生氣,就一腳把炳元踢倒在地,又叫他的手下把炳元打了個半死。周圍的人都不敢勸阻,有位好心的大伯在附近賣煙,正好認識炳元,忙跑回來告訴我們。等我們趕到,炳元都快不行了,那個狠心的短命殺才還在一旁罵,我氣不過就要去和他拚命,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就跑來把我拉住,我當時已經氣暈頭了,順手就給她一耳光。那女人卻怔怔地看著我,突然問我是不是叫王蘭心,我也奇怪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就仔細看了她,這才認出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堂姐王詩涵。
「一認出她,我就哭開了,她忙吩咐身邊的人趕快把炳元抱到她的住處,又讓人很快請來了醫生,這才救了炳元的命。後來我們才知道她是『夜來香』酒吧的老闆娘,打炳元的先生是她酒吧的常客。在她的調解下,那個人向我們賠了不是,又支付了醫藥費,我們也就不再追究了。
「和她相逢後,她就一直很照顧我們,幫我們買了一間房子,還經常讓人給我們送來東西,但從來不讓我們去找她,也沒告訴我她的一切情況,我也沒機會問。差不多過了半年,炳元才完全康復,他表姨就把他安排到她身邊,說是要把他培養成才。我們當然很高興,但一直不知道炳元在他表姨的酒吧做什麼,炳元也不說。一年後炳元才說他幫表姨開車,接送客人。當時開車是很了不起的,我們也很高興,覺得他表姨的生意做得很大,炳元跟著她一定能出人投地。果然沒多久,炳元就說在幫一位首長開車,只是不讓我們給別人說。既然兒子這麼交代,我們雖然很高興也不敢到處亂說。後來沒想到就出事了。」
所謂的後來出事自然就是曾炳元出了車禍,然後自己也稀里糊塗病死。王媽媽不由又要放聲哭起來。
古雯麗輕輕地抱了一下王媽媽的肩膀,以示安慰。王媽媽本要哭的,沒想到古雯麗會抱她,就有些意外,這樣一來就沖淡了她的悲傷。她忙不好意思地說道:「姑娘別這樣,仔細弄髒了你。」
古雯麗反而不好意思,微微一笑,又問道:「您兒子出車禍的事,您能仔細給我們說說嗎?不是說撞死的是孕婦嗎?」
王媽媽彷彿又回到那可怕的往事裡,身子不勝其寒地抖了一下,好半晌才像積蓄夠能量,重重地吐了口氣,說道:「炳元一直很少回家,有時候要十幾天才回一次家,我們也習慣了,並不擔心他,知道有他表姨照顧。可是有一天晚上,下著很大的雨,孩子他爸關節痛,到半夜都睡不著,我一直陪著他,幫他揉關節。沒想到突然有人敲門,很急的樣子,把我們嚇了一跳。我去開門,原來是炳元回來了,身上淋得濕透了。他一進門就把門關上,撲在我懷裡就哭。我們問他怎麼了,他說首長讓他開車送一個孕婦回老家,結果在路上出了車禍,那個孕婦死了。
「我當時也嚇壞了,他爸卻問他怎麼出的車禍,他說因為雨下得大,山路又窄又滑,車子翻下去了。他爸卻好像有些不信,又說:『既然車子翻下去了,你怎麼又沒事?』我當時就氣了,說他怎麼可以這麼說自己的兒子,難道要兒子也死了才好嗎?
「炳元就不說話,也不哭了,深深地埋著頭,不敢看他爸爸。他爸就把我支開,單獨和炳元談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只是暗自著急。
「接下來幾天炳元都沒出門,他爸特別交代我不許對外面說兒子出車禍的事。奇怪的是,兒子出的車禍居然沒人知道,我一直留意著外面的言傳,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我也沒多想,心想只要兒子沒事就好。
「好像是第四天,他表姨突然派人來把他叫去,我們在家裡擔心得要命,一直等到他回來。他回來後就說沒事了,車禍的事那個首長都處理好了,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我們這才放了心。接下來好像一切又都恢復了原樣,炳元照常去給首長開車。我以為就這麼好了,他爸卻一直悶悶不樂,像是擔著極大的心事,我問他也不說,也就不管他了。
「沒過多久,炳元就有些咳嗽,過了幾天就開始發高燒,還說胡話,說有鬼向他索命。他表姨派人送了藥來,他爸卻死活不讓吃那藥,我就哭,說兒子病成這樣不吃藥怎麼行?他爸要我去藥房抓藥,我只得去抓。可抓來的藥吃了一點都沒用,就這麼耗了一個月,炳元就死了。」
三人聽到這裡,心都收緊了。
王媽媽說到這裡,竟沒有再哭,深深地歎了口氣,又說道:「炳元死後第二天,他表姨破天荒第一次親自來到我們家,我因為悲傷過度,當時正發著燒,仿彷彿佛地睡著了,只隱約聽見他爸在叫他表姨滾,他表姨什麼時候走了我都不知道。過了好幾天我的病才好,他爸就張羅著搬家,只對我說首長要我們搬家。我一向聽從他爸的,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也只好由著他搬到這裡來了。沒過幾年,他爸也離我而去了。我的命好苦啊!」
古雯麗怕她又開哭,忙又問道:「你們搬到這裡後,王詩涵還和你們聯繫嗎?她後來怎麼樣了您知道嗎?」
王媽媽搖頭道:「他爸連我提到她的名字都不許,她還怎麼可能和我們聯繫?後來也一直不知道她的消息。」
他們知道再不會挖掘出什麼了,又安慰了老人家一番就告辭了。
此時天已經快黑了,他們把車開出村子,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了車,打算先整理一下今天的收穫。
胡月首先表揚了古雯麗,說道:「雯麗,今天多虧了你,你的糖衣炮彈感化了老人家,讓我們今天收穫不小。」
古雯麗就笑,說道:「看你把人家說得那麼勢利,老人家也夠可憐的了,我們不給她關懷,怎麼好意思逼著她去揭心裡的傷疤?」
周楊今天一直沒說話,見兩人開玩笑,就笑了笑。摸出煙來,丟一支給胡月,自己點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再緩緩吐出,像要將憋在心裡的鬱悶都徹底吐盡一般。
古雯麗見他這麼深沉,也受了感染,不再玩笑。說道:「聽王媽媽說來,我大致可以這麼推測——那個孕婦很可能就是現在的女鬼,她的死並不是車禍造成的,很可能是謀殺。策劃者可能就是王詩涵和那個神秘的首長,而曾炳元就是他們謀殺的工具。曾炳元將她殺死後,其實一直很害怕,雖然不敢對家裡人說,但是精明的曾心銘還是覺察到了。後來神秘的首長擔心事情敗露,就要殺人滅口,在王詩涵的協助下將曾炳元折磨死了。儘管曾心銘有所提防,還是沒能保住兒子的性命。後來迫於一股強大的壓力,曾心銘只得將事情的真相永遠埋在心裡,連自己的老婆都沒告訴,直到鬱鬱而終。」
周楊點頭道:「應該是這樣,但還有幾點不明白,其一是他們為什麼要殺那個孕婦?其二是他們又怎麼殺的曾炳元?其三是他們怎麼善後的?怎麼會一點影響都沒有?其四是王詩涵究竟和那個首長是什麼關係?她居然可以和他親近到一起殺人,那個首長難道就這麼信任她?其五是王詩涵後來怎麼樣了?那時候能夠開酒吧是很了不得的,這麼了不得的人怎麼會人間蒸發?現在居然一點下落的線索都沒有?最後就是那個神秘的首長究竟是何方神聖?既然他這麼猖狂地在這地方存在過一段時間,怎麼也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現在看來好像官不像官,黑社會老大不像黑社會老大!」
胡月將煙屁股從車窗丟了出去,順著周楊的思路說道:「這個首長應該就是女鬼要找的『安幫』,我們現在一直把他定格在國家幹部的圈子裡,可又始終查不出他來,現在看來他有可能是建於官與匪之間的一號人物。王詩涵也是一個背景很複雜的人,她雖然在城裡開酒吧,但她並沒這裡的正式居民身份。況且她還在少女的時候就離家出走,老家又是在偏遠的山區,這樣一個人,讓她存在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存在,讓她消失也可以乾乾淨淨地消失。這就是我們查不到她的真正原因。」
古雯麗就有點急,說到:「這麼說來,現在案情更複雜了,王詩涵已經無處可查了,如果那個安幫真不是國家幹部,而是和王詩涵一樣是個『沒有身份』的人,那我們就真的陷入絕境了。那女鬼也是,本事這麼大,怎麼自己就揪不出那個安幫?就知道在我們面前耍狠,也真是奇怪了。」
胡月苦笑了一下,說道:「還是先回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