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銘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茶杯中微顯青黃的茶水沉思,巫雲揚知道他是在回想當年之事,也就沉默著不打擾他。
六年前,楚澤寵幸蘇倩雪,不理朝政,身體也每況愈下,大祭司巫霸天以為皇上祭天祈福為名,同皇后雲姬出京,因著貪玩的孩子心性,楚銘也央求著要同行。為保護他的安全,巫霸天便讓自己與楚銘同齡的兒子巫雲揚貼身跟隨在楚銘身邊,一同出京。
出京後,楚銘本以為很快就會到聖山祭天,不想半路上雲姬卻病倒了,要多在途中逗留,巫霸天讓楚銘先行祭天,以免錯過了吉日,而自己卻留下來照顧病中的雲姬。
楚銘對此心存疑惑,雲姬身體一向都好,怎麼會突然病倒?就算病了,身為祭天的主持者巫霸天又為什麼要留下來?沒了大祭司的祭天,又有何意義?他總感覺自己的母后與師傅在隱瞞什麼,於是半道上讓人喬裝成他的模樣前行,自己卻和巫雲揚又悄悄溜回了雲姬逗留的行宮。
楚銘與巫雲揚夜探行宮,卻發現雲姬果然沒病,她和巫霸天留下來卻是為了秘密見一個男人,或者說,是來誘降一個他們剛抓來的階下囚。
楚銘一直記得,那個夜晚,月色迷人,沒有多少風,四面都是叢林,幽靜得很。他的母后雲姬作一身未出閣的少女裝扮,白狐皮裘,長靴馬刀,英姿颯爽,活脫一個巾幗女將。這是雲姬未入宮前在家的打扮,她是護國公的獨女,自小在邊關長大,因此這般習氣。
雲姬坐在樹下獨奏長箏,那曲子正是他六歲時聽侍荷所彈的那塊鐵塊上所刻寫的曲子。
楚銘和巫雲揚躲在暗中,但聽曲的不僅是他們,更有被巫霸天抓來的水月國大將軍路易。
「阿雲?」聽到這熟悉的曲調,看到那似曾相識的人,路易驚愣住。
「路易大哥,多年不見,你可還好?」看著路易那因被巫霸天百般折磨而變得憔悴的路易,雲姬心疼地問。
這一問,讓路易清醒,眼前的女子與十二年前的那個小女孩沒多大變化,一樣的打扮,一樣的美麗,可他知道,她早已經不是他當年所認識的小妹妹阿雲。
「你覺得我是好還是不好?」路易的語氣變得冰冷,看著雲姬的眼神是那樣的陌生。「琉球國的皇后娘娘,你此番前來,不就是來讓我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可以暗降於你們嗎?我告訴你,別妄想了,我路易生是水月國的將軍,死是水月國的忠魂,我是絕不可能為你們辦事,出賣自己的國家的。」
話語鏗鏘有力,目光灼灼,令楚銘和巫雲揚銘記,若非是敵人,他們還真是佩服他了,此時的路易不是威風凜然的大將軍,只是個遍體鱗傷,無縛雞之力的囚徒,卻依舊可以剛毅不屈,寧死不降。
「路易大哥果然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雲姬不急反笑,「你的忠心我從沒懷疑過,所以在聽到在大祭司把你抓來,折磨了你月餘仍不能降了你,我一點都不意外。貪生怕死,賣國求榮,那就不是你路易了。」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白費心機?」
「誰說是白費心機了?路易大哥,你是忠骨不折沒錯,可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真男兒,你重情義講責任,這既是你的長處,也是你的弱點。」雲姬巧笑,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打扮,也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當年。「你以為我打扮成這樣,彈奏你所作的那曲《塞夜雪吟》,是為了讓你看在往日相識一場的份上鬆口嗎?不,我沒那麼傻,你也不可能因為和我有舊交而降我,這太對不起你的忠骨了。我這麼做,是為了讓你想起我,想起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雲姬溫柔地看著路易,用蠱惑般的聲音引誘路易回憶過去。「路易大哥,你還記得嗎?我們初識的時候,是在邊關的一個雪夜,你獨奏長箏的樣子很是迷人。當時我從家中偷溜出來玩,想看看水月國的將軍是什麼樣的,便作一身男兒打扮接近你們的軍營,你當時在軍營外彈箏,我還以為,你是他們的樂師呢,結果鬧出了笑話,卻也成為了你的聽曲人,與你相交……」
雲姬一點一點地述說著,似要讓路易回憶起當時他們的兄妹情深,知音緣切,直至最後,她才向路易透露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路易大哥,記得我們認識的時候,在雪陽的嫂子已經懷有身孕,聽說生的是個女兒。如今十二年過去,她也成了大姑娘了吧,她好像叫做路瑤,你視她為掌上明珠,萬般疼愛。不過也是,畢竟她是你唯一的女兒,再怎麼寵都不過分。只是,路易大哥,如果瑤兒有了個弟弟,你說她會不會很震驚?你又會不會像寵瑤兒一樣寵著這個兒子?」
「你在胡說什麼?」路易又氣又疑,不明白雲姬為什麼會作這番設想。
「我有沒有胡說天知道,」雲姬直視著路易,目光清冷,像是又做回了現在的她,「我只問你,路易大哥,你可擔心兒子的死活?如果擔心他,想見他,那就請你做出一個聰明的選擇。」
正是因為這番話,路易在七天後終於低下了頭,背叛了他的國家,但從此以後,他每天都飽受著良心的譴責,痛苦不堪。終於在一年後,他自露破綻,引來丞相顧譽清暗查此事,將他以叛國罪打入死牢。自古忠義難兩全,國與家之間的取捨更是為難,但路易最後還是捨小家以全水月千千萬萬的百姓。
「記得五年前,」回憶完畢,楚銘依舊看著杯中的茶水道,「路家滿門抄斬,路遙死在了天牢,她如今會活著,且易容改名,以新身份立足,想必都是受了冰希兒的恩惠吧。」抬頭看向巫雲揚,「你說,這救命之恩,她要怎麼報答?是不是也會和當年的路易一樣,以性命相還?」
巫雲揚一怔,明白過來楚銘的意思,「這也未必,我們若是故技重施,以親情誘之,難保她不會和路易一樣乖乖聽命。」
「親情!」玩味著這兩個字,楚銘不禁輕笑,「這輕飄飄的兩個字,抵得過救命之恩,五年姐妹情誼,以及與沈希白的那份男女之愛嗎?何況,有的僅僅只是血緣之親,一點感情都沒有,如何說得動她?」
「姐弟之情是天生的,當年路易不也是在沒有見過兒子之前就低頭了?」巫雲揚不以為意,「再說了,冷箏孑然一身,親族早已誅盡,如果現在讓她知道自己還有個弟弟活在世上,她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女人嘛,最是感情用事,用唯一的親情來羈絆她,她還能不一步步陷下去?」
楚銘把玩了下茶杯,思索了一番,還是道:「算了,先不要輕舉妄動,看看再說吧。」
巫雲揚理解地點了點頭。這是他們的一張王牌,自不能輕易用出,再說冷箏這步棋能不能用還是一回事。